假期之外──玻璃帷幕
By 白狐
<PART 1>

     有一層玻璃帷幕,橫在我和他之間,面對我的是鏡子,反射出我自己;他

       面對的是玻璃,他看見我。

     站在鏡子前的我的世界很安全,因為鏡子裡也看到我熟悉的世界。只看見

       我自己的我,從來不知道鏡子的後面有另一個世界,有一個人始終看著我……

       而站在玻璃前的他沒有他自己,玻璃外的我是他的世界。



     偶而,我們的視線相對,他也許為之屏息輕顫,但我從無所覺,因為我的

       視線裡沒有他。



     玻璃帷幕十分脆弱,輕輕敲擊就能裂成碎片,但是我沒有意願,他缺乏勇

       氣……玻璃與鏡,也許就此天長地久的存在,將幾步之遙,隔成兩個世界。



       *    *    *    *    *    *    *



     我是東條晴彥,春天出生的小孩,擁有春天般明媚開朗的性情……這樣的

       開頭我在作文課從小寫到大,很少有人察覺我是在胡說八道。



     如果真的要探究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也許可以簡單的這麼說:我是一個連

       心裡測驗都要花心思作假的人。

     父母給了我一種性格,我自行又創造出另外許多種。一層層覆蓋在我的原

       始面目之上。然後,時間過去,面具戴久了,真正的皮膚會腐爛,虛假的面具

       取代膚肉,變成惟一的真實。那時,等到我的這一天來臨,也許我可以藉由這

       本日記,緬懷逝去的自我。



     無論如何,我並不想發生和我的大哥東條真人一樣的事。在他的政客性格

       主宰他的一切之際,他遇見了西園寺響……一個沒有人真正知道他到底應不應

       該遇見的人。

     大哥辛苦建構出的完美面目在爆出愛情火花的剎那間崩壞殆盡。當時,他

       對待愛情像個國中生般稚嫩,會突然丟下國會議程,跑到國外陪西園寺過生日;

       還曾在硝煙戰火密佈的國會改選中,傻笑著跟選民報告他的戀情……最後終於

       幹下讓女方未婚懷胎的蠢事。



     愛情,果然是天下最毒最恐怖的東西,會讓人變蠢變笨。儘管當時甘心情

       願,事後難道不會後悔?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做這種會後悔的事?



     常常有人說,無論如何,至少我曾愛過;至少我曾嘗試過……諸如此類的

       辯解。事實上,會用似乎無怨無悔的嘴臉這麼說的,都是已經失敗的人。對我

       而言,一件事情如果不會成功,只是去試試、去愛看看有什麼意義?至少我的

       生命曾浪費過?至少我曾如此無謀過?

     當然還有人說,你不嘗試,又怎麼知道不會成功?這我可以告訴他們,有

       些戀情是不必嘗試就能預測成敗的。就像有人振臂高呼,要將天上的月亮摘下

       來,掛在客廳裡照明,大家於是用力鼓勵他:去試試看吧!沒有試過怎知道不

       會成功呢?……後來那人灰頭土臉的失敗了,這時候還說什麼至少曾經嘗試過?

       除了愚蠢,沒有第二個詞更適合加諸其上……



     ……可是啊!我東條晴彥根本沒有膽子談戀愛,在紙上長篇大論也只是一

       種相當孬種的表現,最多最多,我是把頭埋在土裡自言自語,講的一嘴好戀愛,

       完全不實用!

     像仙道彰,那個了不起的傢伙,我就十分崇拜他!他有勇有謀,風度不凡,

       對於我這麼一個自尋煩惱的傻瓜,他仍然秉持著無比的愛心,誠摯地接納我作

       為他的朋友……認識仙道,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



    『……最、最大的幸運?』

     日記本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字跡,彷彿可以看見後段的文字上有一大束高

       聳的掃把笑嘻嘻的搖頭晃腦。



    『果然了不起……偷看了別人的日記,居然還敢在本子上抒發感想?從沒

       見過這麼帶種的傢伙。』

     將不請自來的評論文字逐一遮蓋,東條不時甩動修正液的手開始覺得僵硬。



     真累人!就算閉住呼吸,修正液的化學氣味還是會在想像中鑽入鼻腔,讓 

       修復的工作才進行一半的東條受不了的不時往後迴避,後腦勺以逼近直角的姿

       勢靠在椅背頂端,用力呼吸著正上方的空氣。

     四周,是機械性規律的鍵盤響聲,和蟬鳴有相似的效果,心情好時聽來像

       音樂;煩躁時就很難說聽了會發生什麼事了。



    『學長說的是仙道?』

     快節奏的鍵盤敲擊聲混入了男中音。面對著電腦螢幕,背對著東條,是諸

       星最近漸漸讓室友習慣其存在的背脊。



    『當然是他,我還沒有倒楣到認識第二個這樣的傢伙。』用力闔上被塗抹

       了大片詭異白色的日記本,推到書桌角落。這個恥辱,他是不會翻開第二次了。

    『真是……只有牧才受得了那種傢伙!』



     其實,學長也和牧一樣寵仙道,雖然方式有所不同。

     在心裡這麼想著,諸星悄悄回過頭,謹慎的瞥眼往後偷瞧。他想知道,他

       的學長是用怎樣的表情說著那一句話?

     但這一瞥,卻變得不只是一瞥,諸星停格在這一個回頭的角度,呆呆看著

       身後那一把椅子上的人影。



     椅子上的東條,雙眼是掩上的。難得在前額散開些許的髮絲下,漆黑的眼

       睫清晰可辨,不像女孩子那麼細長濃密,卻很具修飾效果。複雜深沈的眼神被

       遮蓋住,使得整張臉單純的像一幅雅致的畫。



     偶爾,東條會像現在這樣靠著椅背閉眼假寐,也只有這時候,諸星才敢光

       明正大盯著他細看。從頭頂的髮旋,眉心連著高挺的鼻樑骨緩緩滑下,唇邊的

       下顎線條和頸子接合成極漂亮的角度,一路往下延伸,最後隱沒在襯衫衣領內。

       而襯衫敞開了第一顆鈕扣,邊緣貼著鎖骨,卻又無法完全將之藏起……讓人忍

       不住…忍不住會想…………腦袋裡的警鐘響聲大作,諸星慌忙回身面對他的電

       腦,東條的眼瞼則在下一秒鐘掀起,就算是和隊友的傳接球也練不到這麼精準

       的時間。



     目光對著鍵盤,心臟還在怦怦亂跳,正慶幸臉上的異狀不會被發覺,諸星

       卻聽見東條這麼問他。

    『新的螢幕保護程式?』



     螢幕保護程式?諸星猛然抬頭,電腦前的臉尷尬地燒成火紅。他並沒有注

       意到,自己那樣看著學長,看著看著,竟看到設定為閒置五分鐘時啟動的螢幕

       保護程式開始執行。而學長,已經發覺了這一點。



    『啊……是、是啊!』諸星手忙腳亂的敲動鍵盤,滿螢幕撲簌而下的飛雪

       畫面終於消逝,替換上文字密密麻麻的Word文件。



    『你有修這堂課?』陌生的文件標題,雖然不特別去窺看,還是自然會注

       意到。

    『不……』

     諸星的臉頰還是燙的,他握著滑鼠,游標在畫面上毫無意義的飄移遊蕩,

       對他的思考幾乎起不了一點作用。

     而東條卻已自己看見答案,就在報告人的大名上。



    『岡倉晶子,女孩子?……原來如此。』

     似乎故意顯得意味深長的語調,然後諸星聽見東條拉動椅子,背轉過身的

       輕微聲響,他像被蛇咬了一口般幾乎要從椅上跳起,轉身朝著對方的背脊,他

       慌亂的,緊張無比的解釋著。



    『不、不是的……不是學長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我只是……』

     沒有完全接觸對方的影像,東條只將頸子扭過九十度角,斜斜望向左後方。

      『怎麼,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啊!』



    『…………』

     室內一片默然,諸星沒有繼續說話。



     東條為他的安靜納悶,無聲無息地回過頭去。落在視線裡的,是諸星再度

       轉回原位,對著電腦低垂的肩膀,他的雙手甚至也不在鍵盤附近待命,就像整

       個人只是偶然被丟棄在電腦桌前,除了委屈,他的眼前是什麼都不再重要。





     東條微微皺起眉頭,他可從來不知道,說話傷人居然會給自己帶來罪惡

       感……



     原本他以為,和諸星兩個人共處在這間宿舍裡,只要努力,應該就可以調

       整出一個令人滿意的平衡;當然,也是因為他們倆人所要顧全的是同一個人的

       面子,所以當初並沒有誰搬出這棟宿舍。

     他向諸星建議,他們最好把之前的事情全部當作不存在,恢復到中學時代

       的關係。

     諸星從未反對過他的任何意見,這一次也並不例外。



     然而,現在他知道,當初的想法是他所做過數一數二的愚蠢決定。已經發

       生過的事實,要怎麼當作不曾存在?

     充其量是將它遮掩住,一層一層的擋著。



     可是,就像用修正液塗蓋已寫下的字跡,就算抹的再厚,也只是一種掩飾,

       字跡依舊存在,不會被消去,徒留表面上一大塊突兀的白,再明顯不過地宣示

       著,那底下存在著其他的東西。



     尷尬的氣氛中,白皚皚的雪花又開始飄了,一片片堆積在諸星的電腦螢幕

       裡。

     雪……為什麼選的是雪呢?東條希望自己完全不知道原因,最好像牧一樣,

       只懂自己想要懂的東西就好了!可惜人心到底各有不同,自己偏偏是想的多的

       那種人。



     突然間,諸星霍地站起,遭到碰撞的鍵盤拖盤磅一聲撞掉了雪花,畫面再

       一次轉換。

     東條對諸星突如其來的舉動略吃了一驚,無法否認自己的神經也隨之繃起。



    『我……我要去洗澡。』

     丟下和動作的氣勢完全不相干的台詞,諸星看也不敢往背後看一眼,留下

       開機中的電腦,見了鬼般神情錯愕的東條,以及全部的盥洗用具,如赴死般衝

       出門去。



     來到浴室,諸星才想起今天自己早就洗過澡,而且也沒有攜帶任何盥洗用

       具。正在懊惱中發呆時,浴室門難得地在午夜過後的此刻又一次開啟,一名同

       棟的宿舍生心情顯得相當愉快的哼著歌走了進來。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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