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和明天的明天
     <PART 1>
  By 白狐

   
         我希望人生有不散的筵席,有人陪我數日子,數一輩子。

       父親給我的記憶只到五歲為止,然後是母親的離去。

       成長之後,四個姊姊陸陸續續戀愛、婚嫁,即使目前依舊單身的姊姊,我也
         知道那不會持續太久,終有一天我們會散席。

       中學時代,球隊裡的朋友,吃在一起,玩在一起,要笑要鬧也都在一起,色
         彩繽紛的時代,與我一生難得的朋友們一起。
       然而,等升上大學,大家將拔錨啟程,駛向不同的航道,逃不過的分道揚鑣。

       感情猶在,只是無法一塊兒數著日子。

       我以為人生就是如此,與不同的人相聚、分離、相聚、再分離……永恆不變
         的,或許只有藍色的天和水。於是我因為愛上那份沈靜悠閒而愛上垂釣,因為愛
         上垂釣而與他相遇,一個能和我數一生日子的,非常特別的人。

       他對我而言,就像永恆。即使日子天天有變化,成為大學生、學期大考、趕
         報告、畢業旅行、研究所就讀、分隔東京神奈川兩地的大四那一年,甚至在他出
         國深造的兩年間,境遇和歲月從未停止改變,不變的,是他的心。

       我喜歡和他一起計畫明天,甚至明天的明天。
       即使明天到來,計畫沒有實現。我也知道他會在我身邊,懷抱滿腔歉疚,對
         我解釋著種種緣故。
       其實我從不在意,我們總是有另一個明天,和明天的明天,可以彌補任何一
         個今天的缺憾。因為我和他有數不盡的明天,每一個明天裡,都有他,有我,這
         是我的永恆,也是我的夢想。
       如今,夢想只存在於意識沈睡的彼端,是攫取腦海中偶然揚起的記憶灰塵所
         編織成的虛幻幸福。

       然後,我會醒來,在每一個沒有例外的早晨。

         *    *    *    *    *    *    *    

      『牧?』
       仙道隨著一聲低呼醒了過來,從朦朦朧朧裡漸漸清醒的眼裡看見的不是夢中
         出現的那個人,而是一叢發亮的金髮,深藍色的眼珠,陽光也曬不黑的肌膚覆蓋
         著的高瘦身材。他感到有些失望,卻又立刻告訴自己,這種失望的情緒不應該和
         床前的無辜青年扯上關係。『……現在是什麼時間?』他操著德語喃喃問道,一
         邊和睡意搏鬥著爬下床舖。
       床邊的一對藍眼珠睜得大大地直追著他移動,一句話也沒有回應。

       仙道任對方繼續發呆,自己則打著呵欠走進浴室,在長長一陣水聲響過之
         後,終於精神抖擻地轉出來,一手抹著還綴有水珠的臉頰。
      『你既然來了,就出聲叫醒我啊!那難道不是你來這兒的目的?』

      『我在思考,思考你剛剛說的一個奇妙的單字,我沒聽過那樣的發音,你說
         的是日語嗎?』藍眼珠的青年也用德語回答,只不過遠比仙道要標準流利數倍。
      『啊,是啊!用母語說夢話大概讓我睡得比較自在,尤其人在異國就更自在
         了。』仙道打趣地笑道。

      『但是我敏銳的直覺告訴我,那聽來很像是你從前在東京的情人。』

       仙道拉開冰箱門把的手約莫停頓了四、五秒鐘,然後他關上門,一言不發地
         直接就口喝著盒裝鮮奶。這看在對方的眼裡,無疑代表了默認。

      『你說著他的夢話!你已經離開他整整一年,卻還是對他念念不忘!這引起
         了我最激烈的嫉妒。』

      『我的朋友,聽聽你的語氣,不明白的人會誤以為我們是一對情侶。』仙道
         放下牛奶盒,語帶好笑。

      『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是一對情侶?』藍眼睛的青年卻認真得多了。『彰!讓
         我搬進來,讓我照顧你好不好?你距離東京已經這麼遠了,為什麼不徹底忘記那
         個城市和那個人呢?』

      『不是情人就是陌生人?你再不放棄這個話題,只怕我被迫做出的選擇並不
         會讓你高興喔!』

      『…………』
       話題每次總要到仙道抬出威脅的字眼,藍眼珠的青年才會乖乖閉上嘴。他怕
         極了仙道會不理人,後來的一段時間內真的沒有再多糾纏半句。兩個人安安靜靜
         出了門,並肩走出仙道租住的公寓大樓。街道邊停放著一輛酒紅色的自用轎車,
         是藍眼珠的青年用來接送仙道的代步工具。 

       屋外的空氣冷颼颼地,仙道略縮了縮頸子,很快鑽進車內的副手席,偏頭瞧
         著窗外的街景。
       習慣了西曆的現在,幾乎記不起今年是平成幾年,只知道距離那個雪花被比
         喻為天使羽翼的日子已有十又一年,在這個緯度之高不輸給北海道的異國都市,
         十二月裡已降過好幾場雪,可以聽見聖誕與新年的腳步聲就在耳後響起,逼得異
         鄉人的心情有時也變得如同天色般沈鬱灰暗。

       藍眼珠的青年踩動油門,車子滑進街道中央,帶著兩人奔馳過一棟棟新近才
         建築起的各式大樓,並且漸漸遠離它們。這裡是羅馬尼亞的首府布加勒斯特,位
         於布加勒斯特西南方的小村落〝傑可巴〞是仙道選擇在此地居住的一個原因。

       一年前,仙道在未曾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獨自離開東京,也離開了同居十
         一年的伴侶。原因之一來自他大學時代的恩師太一.奇頓(註)。奇頓是個曾在
         海南大學考古學系教過半學期課程的考古學者兼保險調查員,更多時候是個擁有
         夢想的冒險家。他和大學時代被同學暱稱為〝印地安那瓊斯〞的仙道極為投緣,
         以致於在他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能夠實踐畢生夢想,在羅馬尼亞的傑可巴村發掘多
         瑙河文明時,他立刻就通知了這個得意門生。

       因此仙道風塵僕僕趕到歐洲,為了助恩師一臂之力,這是他對外的、也是唯
         一的一種說法,儘管只要是較為熟悉他的人都可以隱隱感覺得到,那不是他隻身
         來到異國的所有原因,甚至也不是主要的原因。

       然而所有仙道在羅馬尼亞往來的朋友當中,還是有一個人知道得比其他人多
         一些,他知道牧紳一的存在,也知道牧和仙道之間曾有過的關係,他就是那名擁
         有藍色眼珠的金髮青年〝雅恩.舒馬赫〞。
       雅恩是個德國人,五年前和歐洲旅遊中的仙道在柏林認識,交情一直不錯。
         後來仙道離開日本,在前往羅馬尼亞之前繞道德國拜訪老友,沒料到雅恩一聽說
         仙道和情人不告而別,打算在歐洲長住時,居然立刻就收拾好行囊,一路跟到了
         布加勒斯特,倒給仙道帶來了不少始料未及的困擾。

       駛離市區,車子沿著殘雪遍地的溼濘小道又跑了不短的一段路,雅恩終於忍
         耐不住車上的靜默,談起即將到來的聖誕假期。仙道表示聖誕節自己將留在布加
         勒斯特,和平常日子一樣吃飯睡覺。
      『一個人!聖誕節一個人過!』雅恩的反應就像聽見一樁恐怖兇案。他大驚
         小怪地叫道:『那怎麼可以?你得要有人陪!彰,跟我一起回柏林,我父母一定
         很高興再看見你的。』
      『然後你得看看我們在柏林是怎樣歡度新年,那可是能教人回味一整年的瘋
         狂與歡樂哪!』

      『我相信那一定很棒。不過我今年只想要過個日本人的新年,窩在溫暖的家
         裡觀看NHK,然後睡上一整天,那才是過年的享受。』

      『彰……』雅恩從喉嚨裡發出了近似委屈與埋怨的混合聲響。

       仙道忍不住發笑:『我的老天!雅恩,你既不需要,也沒有理由要我陪你啊!』

       『我愛你啊!』

       唉……真是全年無休的告白。仙道哀嘆一聲,不明白自己這一年是如何忍受
下來的。
      『你明明知道我只當你是朋友。』

       雅恩點頭說道:『我是知道。可是目前你的身邊並沒有別人,所以讓我佔一
         個暫時的候補位置是沒有關係的吧!』

      『什麼暫時的候補位置,別說那種聽了讓人感到無奈的話。』

      『我是很無奈啊!誰叫你到現在還惦記著那個人。』雅恩不覺加大了些音
    量:『若你允許我說實話,我覺得他根本沒有像你愛他那般地愛你哪!否則這一
         年都過去了,怎麼沒有見他來找過你?說不定他已經忘記你了。』

       仙道微偏向車窗的側臉閃過一道陰影,雖然只是一瞬,已足夠雅恩驚覺自己
         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慌忙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

      『沒關係,你理所當然會有這樣的的推測。』方才掠過的陰影像幻覺一般,
         仙道使用著絲毫看不出不愉快的輕鬆語調說道。『不過,就算他想找我,也不可
         能找得到。奇頓老師寫信找我來的事情,我從沒有讓其他人知道,誰猜得到我在
         這裡?』

      『說是這樣說,你心裡還是希望被找到吧?』
       這句話雅恩卻不敢再出口了。


       十分鐘過後,傑可巴村的樸素建築出現在車道的右前方,村外零零落落有三
         兩個裹著大衣的人影。緊鄰著村子,那幾個人所站的位置就是挖掘的現場,著名
         的多瑙河切割過眼前的坡地,夾帶著無數的傳說與歌頌滔滔往東奔流,兩岸有翠
         綠的樹林密生(當然現在已被冬雪染成白色),蓊鬱茂盛卻不致遮掩住多瑙河的
         名媛姿色,反為其添出一抹神祕的韻味,以藍色天幕為背景,兩相掩映,一度讓
         春天時初臨此地的仙道看得出了神。
       他帶有一幅只對他與另一個人具有意義的拼圖,內容是如畫般的風景照,是
         他嚮往的一個地方。來到歐洲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德國境內拜訪照片
         的拍攝地點。可惜由於照片年代久遠,當地早已經開發而景色丕變,再不是他記
         熟了的那片景致。懷抱著些許的遺憾,仙道第一次佇立在傑可巴村外時,迎接他
         的竟是如此的驚奇,如此肖似那禎照片的畫面。
       他立即轉過頭,想將興奮的心情與恍惚間誤以為就站在身旁的那個人分享。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在身邊看見,只有不遠處喃喃抱怨著村子過於偏僻的雅恩.舒
         馬赫。

       他的好心情以出現時同樣的速度消逝了。

       一年之後的仙道,此刻則早已習慣美景。他奮力搖了搖腦袋,將不經意勾起
         的回憶驅逐到一旁,踏著濕冷的雪地走向挖掘場。

       雖說是考古挖掘的現場,但在嚴重缺乏人力與物力支援的情況下,在專業者
         的眼中看來,他們也許就像是在玩扮家家酒也說不一定,而且還是相當執著的傻
         瓜才玩得下去的家家酒。為了抵禦霜雪,挖掘場地的上方早在幾天前就搭起了一
         座簡單的遮棚,那名執著傻瓜的代表──太一.奇頓,此刻正賣力清除著四周的
         積雪。
       即使擁有一半的西方血統,奇頓仍舊是個外貌平凡的普通日本人,是那種在
         西新宿的街道可以一抓一大把的一般上班族模樣,如果不是身在白種人的國度,
         任何人都很難特意對他多看兩眼。

       他肩起雪鏟,朝愛徒揮了揮手。仙道立刻小跑步奔過去,掛著滿臉的笑容。
         恩師,以及這一方小小樂土,是他離鄉背井一年來的最大安慰所在。

      『據說今天下午還有降雪的可能,因此我看我們除了繼續加強防護工程以
         外,沒辦法再多做挖掘工作。』

       仙道抓起一把鏟子加入,笑著寬慰老師:『鏟雪跟挖土老實說也蠻像的,老
         師就請當作是另一種形式的鍛鍊筋骨吧!』

      『流汗之後所喝的啤酒確實最美味,不過我……』奇頓話未說完,突然衝著
仙       道的背後搖搖頭,笑了幾聲。

       仙道順著老師的目光回頭,停好車之後往這裡走來的雅恩正一跤撲進雪堆
         裡,掙扎半天爬不起身。

       …………明明就不喜歡戶外活動,要到哪一天才會死心不再跟著自己四處
         跑?仙道一面趕過去扶對方一把,一面在心中暗自嘆息。
       回到遮棚處,他訝異地發現老師依然定定看著同一個方向,這回臉上卻毫無
         笑意。

      『奇頓老師?』仙道問。

      『……沒事。』
       奇頓撤回視線,心想多半是個錯覺,因為他剛才彷彿聽見相機按下快門的聲
         音,似乎有人偷偷朝這個方向拍照。


        (註:太一.奇頓是來自漫畫〝危險調查員〞的角色,原作者是浦澤直樹。有關
         奇頓在羅馬尼亞獨自進行挖掘工作的劇情是在最後一集的結局部份,剛好就這麼
         接下去發展………^^”)


         (待續)

         繼上次廢棄第三回之後,小白又幹下添站長麻煩的事情,
         在此先行致歉……m(_ _)m

         但如果不重寫,小白又幾乎寫不下去,左思右想,只好出此下策。
         重寫的原因,是小白終於覺悟到,自己根本就不喜歡寫沈重憂鬱的東西……(汗)
         與其一路從快樂的牧仙寫到倒楣、遭遇挫折、最後分道揚鑣的牧和仙道,還不如
從跌到谷底的位置,一步步往上寫到幸福快樂的結局,這樣才有動力!才有熱情啊!! 故事情節還是跟前一版一樣,只是寫的方法不一樣,跳過那造成離別的一年多光陰,
直接從離開了牧的仙道部份開始寫起。 至於跳過的部份則會用其他方式補述,如此劇情進展也會變得較快,小白也才真的
覺得有可能把全篇寫完。^^” 在囉哩囉唆,毫不乾脆的最後,小白還有一點想說的是, 小白是真的在乎與重視這個系列的故事,重視牧仙二人,以及所有忍耐著(?)在看
的同好們,才會花功夫重新寫,請看在這一點的份上,種種任性之處,請大家務必
見諒!也請順便把前一版的故事忘了吧~~~忘了吧~~~~(催眠中) 然後再請站長老大撤下所有前一版的“明天.和明天的明天”,謝謝! 另,小白對羅馬尼亞與考古學的認識實在有限得很,在竭盡全力之餘,搞不好仍有
彷彿是在描寫外星球的幻覺部份,歡迎大家一面哈哈大笑,一面給予溫和的指正,
感激不盡!!^^”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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