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yan
          ＜PART 3 G弦上的詠嘆調＞　　
          By Garcia

         三歲生日時他得到了父親送的第一個禮物，六歲的時候擁有了一把意制大提琴，十
         三歲被送到英國，二十一歲提前修完劍橋的MBA學位，二十五歲上了《TIMES》封面，
         二十七歲成為日本娛樂業的新生代領袖，在擁有TBS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后，松竹實
         業、白石地產又相繼成為他麾下的兩個卒。
         三十三歲那年，就是與深田靜香緋聞巨浪還未退去，兄長接掌的家族事業如火如荼
         發展的那一年，他以為自己所有的情感已消亡殆盡，在風樣的歲月中不再重生……

         ************************

         這是眾多夏日里的一天，一切如常進行。7點的鈴聲，枕邊的不知名女人，陽光、
         早餐、YSL，然后就是涼爽空間里的判斷和決定，當把公司的文字事務處理完、開
         完董事局會議又看過新片進度已過了午飯時間。
         我拋下隨扈們駕車從拍攝現場沿著環海公路往回開。其間Emily來電話提醒我下午
         的預約種種，接著AP的亞洲地區CEO又一次發出晚餐的遨約，隨著早川匯報新增節
         目的收視率以及人事調動的呆板聲音響起，原本還算好的心緒一下子煩亂起來。


         這次通話一結束我關掉了手機打開車窗，肆無忌憚的風讓心平靜了稍許，就這樣
         不知不覺間已越過無數陌生的海灘，在轉過標著‘Pearl　Beach’指示牌的彎道
         后，我看到遠處圍欄上有一團白色影象。
         不知是太過疲倦還是陽光耀目，一瞬間我竟以為見到了一只因為厭煩飛翔而在圍
         欄上稍作休棲的海鷗。其實那是一個看海的男孩子，白襯衣牛仔褲與同年齡的孩
         子們穿得一樣，只是舉起手臂露出幸福微笑的樣子讓他看上去小了几歲。


         這個畫面如果做成廣告的宣傳海報會很不錯。
         當時是這樣想的，所以就停下車拿著一直扔在車里許久未用的像機走了過去，很
         顯然他正專著于想心事并沒發覺我的靠近，當我按下快門后他轉過臉來──頭發
         被風吹亂，大半的臉被掩住，當視線迎上那雙清亮的眼睛時我的心不禁一顫，很
         快的他將頭發攏到后面……完全不同的一張臉，一點也不一樣，陽剛了許多，飛
         揚了許多，走近后他的面容讓我看的更清楚。

        “正面看上去更好呢。”
         由衷的說著，他似是想笑般的瞧著我。

        “你是隔代混血嗎？”
         我整理著像機提出疑問。

        “你不知道不經他人同意就擅自拍照是違反肖像權的嗎？”
         有著東京口音的語調里帶著揶揄，輕快的讓人聯想起泉水流過山澗。這種口氣，
         這種令人愉悅的聲音讓我的呼吸一滯：啊，感覺……真象……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在借題發揮。

        “你是誰和我有關系嗎？大叔？”他無所謂地揚了揚眉毛。

        “大叔？！我是Ridley Lynch，難道你不看電視的嗎？”

        “首先，有必要看的東西我當然在看﹔其次，那張照片如果不經我同意亂用的話，
         我會告你的。最后，一個日本人對另一個日本人在日本的環海公路上用外國名字
         自我介紹是很奇怪的。再見！”

        “等等！做我公司的專屬模特吧，錢不成問題，以你的條件一夜成名也不成問題，
         考慮一下。”

        “大叔，我不缺錢并且對模特兒的生活一點也不感興趣！”

        “沒人敢這樣對我講話！”
         Ridley Lynch這個名字可不僅只縱橫于娛樂業呀！這小子搞不清楚狀況嗎？

        “也沒人敢這樣抓著我！” 
         似乎還是很想笑的樣子，看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惹著了誰！可是那樣的神情不
         但讓人生不起氣來，反叫人想笑。

         如果不是紳一突然出現，至少我會知道他的姓名吧。見到紳一一臉的戒備，讓
         我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拉著樹看著自己。
         樹……



         八月十九是父親的生日，我決定回去。
         格柵式的街道，色澤柔和的老房子，被綠蔭掩住只露出一角飛檐的寺院，京都
         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路過平安神宮的時候，一群穿著白衣緋裙的少女抱著書
         卷說笑著走下宮殿的台階，在那一刻我忽然想到如果那個孩子穿上神官的衣服
         一定會相當好看。
         ……果真還是放不下。


         抵達紅葉園已近中午，這座綜合了兼六園和醍醐寺美景而建的牧氏宅邸是以我
         母親的名字命名的，園內千余株紅楓可與六義園的名景媲美，數十株的百年櫻
         樹更是美侖美奐。當年牧家與秋路家的初次聯手就是從這里開始，而牧家長男
         與秋路家次女的戀愛也正是在這里開花結果的。
         這個季節的櫻已落盡，楓葉還是青色，洒過水后泥土被太陽蒸騰出來的氣息混
         著花香是我最熟悉的味道，已有多久沒來這里了呢？
         年少的管事唯唯諾諾的在前面帶路，另一個則講著今天來了哪些名流，而我的
         心已飄到久遠的以前，仿佛只要走過那片坡地水晶般的少年就會笑著跑過來……

        “二少爺，請。”
         駐足的地方是泠館，這里一向是父親待客的地方，我靜了靜心步入玄關。


         牧家二少爺的到來顯然是出乎意料的，參加父親生日宴會的賓客們停下交談望
         著我，永遠喜怒不顯于色的父親也是很吃驚的看著自己，這個場面實在是有些
         尷尬。

        “回來了，就入席吧。”終于父親對自己微笑起來。

        “是。”
         那么應該坐到哪里呢？被几十雙眼睛盯著的自己在猶豫。

        “宗悠，坐這里。”
         長席那頭的大哥站了起來，許久不見的他風采依舊，沉穩和內斂的氣質與這座
         古宅是那么的和協。

        “是。”
         我走過去坐了下來，從進門的那刻起就有如同刀子般的目光緊逼著自己，知道
         那是誰，我低頭輕啜了一口茶。
 


         宴席結束后我陪著父親來到后院，空氣里彌滿著植物們生機勃勃的氣息，紅玫
         瑰永遠是這里主人。繼承了日本所有傳統習慣的父親一直對這種舶來品情有獨
         鐘，這是他一生唯一的浪漫，為我的母親。

        “怎么想起回來的？你不是一直很忙嗎？”
         父親將手里的魚食撒進池塘，金紅色的鯉魚爭先恐后的聚集成團，夕陽下水中
         的綠藻變得有些模糊。

        “很久沒回來，很想念父親。”

        “是嗎？” 他輕笑起來，眼神依然銳利。

        “……”

        “有傳言你收購了宋氏百分之十的海外股份？” 

        “您是從哪里聽說的？沒有的事。”

        “前几天通產省和大藏省聯名提交了對韓經濟新方案，你應該知道這事吧？”

        “我知道的。”

        “所以這種時候行事更要內斂……還有，前天在報紙上看到你和女演員的事，
         真是太胡鬧了！你不知道她的叔父是議員嗎？宗季做起事會很為難的。”

        “是。我已經處理好了，以后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和三井家的那件事談得怎么樣了？”

        “還在商議中，我們都認為合作要比敵對好的多，畢竟如今的經濟局勢不容
         樂觀。”

        “合作是好的，但主動權要掌握住，不要成了對方的鋪路石子了。”

        “是。”

        “還有，天龍組的事你知道了嗎？”

        “是。”

        “怎么想？”

        “黑幫的事我們一向都不直接插手的。”
         這是件令人頭痛的事，天龍組的組員在新宿一帶的學校私賣嗑藥，一個學
         生吸服過量在送往醫院途中死亡，天龍組首腦堂本一夫是父親的好友，那
         個學生卻是警視二廳副廳長的公子，出了這種事情后果可想而知，連續兩
         個多月的黑白大火拼，九死五傷。最關鍵的是新宿是大哥地界，處理不好
         的話對他的仕途會有很大的負面影響。
         但父親問我是什么意思呢？

        “宗季的原則你應該清楚，女人、賭場無所謂，”父親停了停把手舉起來，
         略一用力手中的魚食成了細粉從指縫間飄落到池塘中，“那種東西他是絕
         對不允許碰的。”

        “您的意思是……”

        “你去和堂本談。”
         我一驚，這算是逾權吧，大哥會怎么想呢？

        “我已同宗季說過了，其他人也不會有什么異議，你去做吧。”

“是。”



         走在流動著濃郁花香的長廊上，我的心情并不輕松，其實自己什么時候輕松
         過呢？在外面我是Ridley Lynch，回到這里我還是牧宗悠，那個孩子說的對，
         一個日本人在日本用個外國名字的確是奇怪的……
         想到象樹的少年我臨時改變了路線，剛走進爬滿了常青藤的花園門洞就看到
         紳一站在長廊上。和大哥一樣，紳一穿和服是最好看的，那雙眼睛也和大哥
         一樣，在讓人以為是平靜的背后藏著的是狂野和不羈，而他現在正用冷冽的
         目光瞅著我。

        “紳一。”

        “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來找你。”

        “找我干什么？！”他的眼里有著明顯的警惕。

        “在海邊遇見的男孩子是你的學弟嗎？”

        “與你無關！”

        “……他很吸引人。”見他故作的鎮靜表情換上了怒色時，我微笑起來。

        “你！你這個混蛋！”
         他吼著扑過來，揪住我的衣襟。

        “你不覺得他很象樹嗎？”
         當我將心里的名字念出來時，他的表情是再好的演員也做不出來的，松手
         的剎那我感到了飄蕩在我們之間深深的悲哀。
        “感覺到了，是嗎？”我仍然微笑著，他則看著庭中的薔薇一臉迷茫。

        “說來很奇怪，他們的相貌一點也不象，可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竟錯將他
         認做樹了，你說是不是樹的魂靈附在他的身上了呢？”

        “那你不應該是喜歡，應該恐懼才對。”他沒什么表情的說著，但眼睛里閃
         動著寒光。
         恐懼？我恐懼什么！恐懼樹的魂靈嗎？如果他憤怒他怨恨的想要奪去我的生
         命，無所謂的，但是在這座古宅里誰也未曾見過那個已逝去的少年的魂靈，
         我知道他一定是怨恨的吧，恨我，恨這個家。

        “他叫什么名字？”

        “你沒有必要知道。”

        “……我想知道的總會知道，同樣，想要的也一定會得到，這個你應該清楚。”
         几乎是想激起他怒氣般的我很輕薄的說著，于是就看到了那雙年青的黑眼睛
         變成一把刀，在我還沒准備好的時候他的肘已頂在我的頸上，動作利落的象一只豹。
         紳一的空手道果然是十年苦練習得的，大哥沒白教他。


        “紳一！！”
         渾厚的聲音憑空響起，但他并沒松手。最后他是被大哥硬拉開的，既便是完
         全控制住了，他的眼神，那樣恨意十足的眼神也沒從我臉上挪開。
         大哥一掌扇在他的臉上，我看到有血從他嘴里流了出來。

        “對長輩竟如此放肆！快點道歉！聽到沒有！！”
         他靜了片刻然后無動于衷地轉過臉來看著他的父親，目光漠然地穿過一切實物
         不知停留在什么地方。

        “你可以忘記過去，我永遠不會……是他害死了樹。”

         我看到大哥的表情突然間垮了下去，這讓我想起偉人銅像背陰處的剝落、青苔
         和鏽損。
         我十九歲的侄子在說完讓父親動容的話后離去了。薔薇香的風中只剩下寂靜。


         我又一次逃離了京都的家。是的，是逃離，在那里連呼吸都很困難，在那里，
         每一處都令人心傷。
         這世界還有什么是純潔的？自樹離去后。這世界還有什么是讓我可以愛的？
         自樹離去后。

         那么去海邊吧，在金色的沙灘上有一只白色的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