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第五回>
        By Garcia

   
“轟隆!!”

震天的一個雷聲驚醒了沉睡中的仙道,他驀的坐起來,此時一道霹靂正閃過窗前,屋內唰的明亮起來。
他不在。

仙道看著空蕩蕩的房子發了好一陣子呆,這才想起日里牧已告訴過自己今天還是不能回來。
最近他很忙,好象吐蕃和云南那邊又起戰亂了。
他舒了口氣倒下去。閃電來的很急房里忽明忽暗,雷聲大的讓人睡不著。
很奇怪呢,冬天居然會打雷……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啊?!想到這里仙道心里一驚:我怎么會想到這個?
他翻了個身,見牆上映著自己的影子,一時起了玩心,舉起手來做了個狼的頭影,又弄個了兔子的。

小時候,大哥最愛這樣逗自己玩了,三哥總說大哥是把阿彰當成親生孩子一樣的待的,自己沒見過親生父
母,只知道是蘇北鬧災荒的時候餓死的,被好心的師傅收養時,大哥只有二十六七歲,他真是疼自己的呢!
后來聽二哥他們講大哥的媳婦和孩子是被韃子兵殺死的,那孩子只不過三歲……
二哥原也不是道士,是長白山上的獵戶,征了兵后受盡韃子長官的欺凌,有一次終于忍不住同那長官動了手,
卻失手殺了他,受刑那天被一直喜歡著他的女人救了,兩人連夜南下,沒想在卡哨被攔住,女人死了,自己一
條胳膊沒了這才逃了出來……
三哥和四姐是青梅竹馬長大的,長大后行走江湖做了通天大盜,他們專殺貪官污吏,尤其是那些魚肉鄉里的韃
子貴族……
五哥和六哥其實有一半是韃子的血統,他們的娘原是知縣府里的丫頭,后來被知縣收了房,娘兒三個被主母欺
負的厲害,待那個老爺死了后更是沒法生活,他們的娘最后病死在大年夜,因為府里不准他們拿錢看病……

想到這些陳年的事,仙道又坐起來,心里那塊負罪的石頭壓著他喘不過氣,一雙雙熟悉的眼睛盯著他:叛徒!
你是個叛徒!
叛徒嗎?可自己應該怎么做才對?是順從自己的血統還是順從自己的心?哪一種,不管哪一種都是叛徒罷?
他覺得口很渴,胸口似是燃著火,于是下了床去喝水。
茶是涼的,仙道沒叫小德子換水,現在他需要這份冰涼熄了胸口的熾熱。

燭火一跳一跳的映在臉上微有些暖意,他呆呆的坐著腦中什么也沒想,一轉頭看到一張素箋:

子時來瞧過你,你睡得好沉。這几天天冷得厲害,我讓小德子給你多加了一床被子,如不暖和就讓小德子把養
心殿里的西洋爐搬過來罷。

拿著這張紙,無法抑制的溫柔和暖意涌上心頭,細細的看了好几遍方才擱下。
牧……
在心里念著這個名字,忽然就想起下頭場雪時的事了。他定是去了陵塔,三井他……他們怎么了?是為了自己?
還是……牧為什么不說?!他,他……仙道的心突然跳快了,那天和牧真的是……他可受著傷呢!可那時自己
連勸他的時間都沒有,因為……
想著那天的種種他只覺的臉頰發燒,一抬頭正瞧見鏡子里自己的臉,仙道又窘又驚把鏡子翻倒在桌上。
我,我,我這成什么了啊!

好不容易平靜了心情,但那種不安又涌了上來。
從那天后,有哪里不對了呢?他對自己并沒有什么不同,體貼的讓心里好暖,那種感覺是講不明的,是隱隱的
讓人不安……啊?!想起來了,自己不知是第几次求他解了三井的圈禁,他說讓我考慮一下時的眼神,因為那
天身體很不舒服吃了藥以后整個人都暈沉沉的,很快便靠在他身上睡著了,那個眼神……

仙道正想著那個令人不解的眼神,窗子突然被風吹開,桌上的燭火掙扎了几下熄滅了,與此同時一道電光在天
際閃過,爾后就是雷聲大作,仙道一驚站起身來,黑暗中茶盞碰落到地上,破碎的聲音又讓仙道一驚,電閃雷
鳴之際他看到自鳴鐘的指針正指到西洋字Ⅲ。
寒風夾著雪花吹散了一桌的紙,床圍子的紗撩的老高,他忽然就了解了──那份不安是為了什么!

**************************************

策馬狂奔在前往陵塔的路上,兩邊的白樺林和遠處的山黑暗的如同鬼影,風在尖聲叫著,雪粒打在臉上冰冷刺痛,
仙道的心跳得比馬蹄聲還急。

不要發生那樣的事!!
不可以!
三井!!

陵塔就在眼前了,但他并沒有放慢速度直直的向里沖去,守陵的士兵見狀一邊命令著他立刻停下來,一邊拉出
柵欄企圖擋住狂奔的馬。
馬靈巧的躍過了柵欄向暗的沒有一點星火的盡頭奔去。

馬還未停穩,仙道已縱身躍了下來,院子的門并沒有象以前自己來時緊閉不開,門是虛掩的,房里還亮著燈,
仙道稍稍定了定心朝里面走去。

剛到門口就聽屋內一個陌生的男聲道:

“女的怎么辦?”

“這還用問我?!”一個尖細的聲音相當不耐煩的道。

“王公公,她怎么說也是十四王爺的人。”

“十四王爺怎么著?一個亂臣賊子而已,若不是聖上宅心仁厚,能讓他留個全尸?!盧明亭,你也跟了主子好些
年的,怎么不懂聖意呢!別說咱家沒提醒你,這事兒你若辦不妥當,小心沒命!哼!小裕子,咱們走了!折騰
了一宿真乏人!”

門剛一打開,一道閃電便落了下來,照的滿院一片雪亮!

“哎喲!!我的媽呀!!!”

那王公公根本沒想到門口會站著個人,白色衣裳,鐵青臉的那人映著閃光就象個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

“你!你!你!”
王公公已賅的出不了聲兒,只直瞪瞪的瞧著那人進了屋。

 

待見了屋內的情景,仙道只覺的腦子嗡的一下失了思想,血液逆流眼前發黑,周遭的一切都象是虛的似的在飄浮,
他撐著桌子,艱難的讓自己站著不倒。
他閉著眼想靜下來,但做不到,心揪的好痛,想哭,卻哭不出來。

“你!你是什么人!這是什么地方,你,你竟敢亂闖!你不想活啦,你……”

聽到王公公尖著聲在身后大喊,仙道猛一回頭盯著他。被那樣的眼神盯著王公公心下早已慌了,就象被蛇盯上的蛙,
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仙道的眼光下移見到他手里的東西,太陽穴突突的跳了起來,他走過去一把奪過那金黃色的手卷,
慢慢展了開來,紅色的朱批,紅色的印!!

“自盡,自盡,自盡……”
他輕輕的念著那個觸目驚心的詞兒,喉嚨里發出辯不清是高興還是悲痛的聲音。

“是牧紳一親下的旨么?”

“啊?!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直稱聖上名諱!”

說話間從外跑來了守陵的禁衛軍,王公公喜出望外。
“快!快!快!這里有個大逆不道的賊子,快把他拿下!”

為首的兩個軍官互相看了一眼,年長些的向仙道行了一禮道:
“公子,請回,您別叫奴才們為難。”

仙道沒瞧他們只是怔怔的看著那旨,然后竟將那旨扯得粉碎!

“你們是干什么啊!!沒瞧見他在犯上嗎!!!拿下!拿下他!!”

兩名軍官微一猶豫還是上前來抓仙道的手臂,仙道向旁一閃,出手握住其中一人的手腕猛向上提去,只聽 嚓一聲,
那軍官的一條膀子竟被卸了下來,右手如刀又擊在那人咽喉的同時仙道身法未停再向前一掠,一式推窗望月拍在另一
人胸口,那人哼也未哼便倒了下去。王公公見他頃刻之間就殺了二人,直嚇得腿腳發軟跌坐到地上。
其他的禁衛軍見狀一涌而上,仙道隨手奪了一人的長槍,與眾官兵斗在一處,不消片刻地上已尸橫成堆,禁衛軍們見
他出手凶狠,舉手間就要人命喪黃泉,便一個個都撇了兵器逃了出去,王公公見勢不好也想趁亂溜走,不想剛挪到門
口一杆長槍便擦著臉釘在了門上。因為力道極大,槍尾在不斷顫動。

“不准走!”
憑空一聲爆喝,竟將雷聲也掩了下去!王公公嚇得又一次軟倒在地上。

“這是牧紳一親下的旨嗎?!”

“我,我,我……”

“說!”

“是,是,聖上他……他”

“因為收到密報:十四王爺、蕪南郡王勾結吐蕃意圖謀反,所以……”一直靜觀其變的盧明亭此時在一旁沉沉的道。

“對,對,對,是謀反,是謀反。”

“謀反?!三井他怎么謀反!他關在陵塔終生不得外出,他如何謀反!!”

“我們只是奉旨查辦,其余的事就不清楚了。”

“對,對,我們不清楚,聖上要殺的人,我們怎么……”

“……”

“其實聖上也不想做得這樣絕情的,他們畢竟是兄弟,可是偏偏有那么一些人背地里謠言中傷聖上是……篡位的,
這也罷了,后來又有人打著十四王爺的名頭興兵作亂,鬧得邊疆戰火不斷,前几日值班的侍衛查到蘇眉兒身上有
夾帶,竟是向吐蕃王要求結盟的信函,爾后再查房間又查到了龍袍皇冠之物,如此大逆不道按律法縱是親兄弟只
怕也無從輕赦。故此才賜了十四王爺自盡,聖上他也是很痛心的。”

盧明亭一講完,仙道忽然大笑起來。
“痛心?他會嗎?他懂是什么是心嗎?”他漸漸止了笑,喃喃自語著,眼光停在三井身上,慘白的臉,凌亂的發,
半合的眼。
仙道慢慢走到三井身邊半跪下來,替他整理頭發,忽然發現他的手里握著秋水,微微一怔這才知道原來三井是
自刎的。

“怎么回事?”

“聖上原是賜了十四王爺孔雀膽,可蘇眉兒竟搶著將酒喝了,她也真算是烈性了!”

“……他死時沒說什么么?”

“沒有。”

“……”
靜了好一會兒,仙道拿著秋水站了起來,他走到盧明亭面前啞著聲道:
“你既知道這么多,也應該知道去年十一月間被捉刺客的情況罷?”

“這個我知道!”
王公公涎著個臉兒過來諂笑著道:

“一群亂黨哪!也不知聖上是怎么想的竟未殺他們,那些個江洋大盜實在該殺的啊!可只是廢了武功被囚在賞春院,
哼,那個什么勞什子道士象是中了白大人的毒,可又死心眼兒的不服解藥,兩天就斷氣啦,還是咱家我張羅著埋
了他。還有那個酸秀才居然死也不吃送去的飯,后來就餓死了。”

“你知道的還真清楚,那么那對夫妻和那兩個雙生子呢?”
王公公沒覺出眼前這人臉色早已大變,而聲音也是顫的厲害。

“哎喲,說起他們還真是……被捉的當夜那個女的就同他男人自盡啦,象是叫什么斷了心脈死的,那兩個黑臉漢子
是叫御林軍亂箭射死了,他們可真的是想殺聖上啊!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呵。”
仙道想喊,想放聲大喊,可聲音象是被什么 住了一樣,哽在咽喉。他的手抖得連劍也几乎握不住。

“爺,咱家看的出來您不是俗人,定是十四王爺的朋友罷,其實人死不能復生,您又有一身本領,不如由咱家引見……”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感到頸上一涼,便看到自己的血如泉涌般噴射出來,他驚恐的睜著眼倒了下去。

仙道面無表情的看著門外,雪下的正緊。
不知站了有多久,他轉過臉來對盧明亭道:
“好好的將他們安葬了罷。”

仙道已走了許久,盧明亭方才回過神,發覺自己早已汗透重衣,風一吹冰涼刺骨,他將握緊的手緩緩松開抹去了頭上的汗。
看著王公公的尸體他嘆息道:

“你只知有賞春院,卻不知有個攜菊雅軒么?”

***************************************

仙道回到攜菊雅軒時天仍黑著,小德子提著燈籠站在門口東張西望,見他回來喜的奔過去,待走近了發現仙道竟是
一身的血,便又停下了腳步,怯怯的望著他。

“我沒事的,你等了很久嗎?”

“沒去告訴你主子我不見了?”

“是怕被責罰?”

“他再也不會責罰你了……你是個好孩子,回家去罷,這里一點也適合你。”
見到小德子猛搖頭,仙道笑了起來。

“你若不走就一定會死。因為我要把你不盡責的事告訴他,他一定會將你百般折磨而后殺死的,還會抄了你家,將你的
父母發配邊疆!”
見那孩子變了臉色,仙道撫了撫他的頭發柔聲道:

“你若是走,我就會對他講是我讓你走的,是我不歡喜你服侍,那么他也就不會為難你了,你不是也見到他對我有多好么?”
說著仙道將懷里的鐵云令取了出來,放在小德子手里。

“走吧,趁著天還沒亮快走吧。”

見小德子騎著馬消失在黑暗中,仙道回到了院子。滿院的菊早已凋落的只剩下褐色的枯枝在風雪中簌簌顫抖,可是孤傲
的香氣還依戀的在這座江南的院落里不肯離去。他抬起頭痴望著薄薄的已有了些許曙色的天,那片渾沌的暗云凝結飛雪
紛紛北國的天啊!
飛檐上的風鈴寂寞的響著,遠遠的傳來了晨鐘渾厚悠長的聲音。
仙道走進房里,點亮了燭火,昏昏的室內斗然亮了起來,散了一地的紙已經收好了,一定是忠職的小德子,那張素箋放
在最上面,他想拿起它來,但終是住了手,唇邊漾起了淒涼的微笑。
閉上眼睛站了好久,睜開眼時已不再猶豫。
他拿起燭台點燃了床圍……

***************************************

“……准噶爾部確有入主中原之野心,雖說先皇時三平噶爾丹已大殺其銳氣,但決不可掉以輕心,想前朝……”
“聖上,外夷俄羅斯國中發生內亂,新主恐有南下之心,臣以為……”

“……丹桂將軍西征云南,已攻下四郡……”

“朝鮮使節……”

“國庫……”

“飢荒……”

“鹽漕……”

……

坐在朝堂上的牧紳一漸漸聽不到那些人永無止盡的“啟奏聖上”,他只覺著累,是啊,他已經三天沒合過眼了,邊疆戰事,
國內經濟,叛亂,匪幫……都象山一樣壓著他,治理一個國家,做一個明君,真真不是易事!但擾在他心頭最沉重的是
昨日下的那份詔:賜十四王爺三井壽自盡。
自己的親弟弟,同一個母親同一個父親,一起長大,一起生活,怎么會沒有感情!詔已擬好可印卻怎么也蓋不下去。
密室里的諸人都瞧著自己,沒人說話。

“到了此時,聖上怎么又存了婦人之仁了?”
敢這樣同他講話的只有一個人,那個從揚州帶回來的狂人。

“先生?”

“聖上不忍心是為了什么?血緣么?嘁,對一國之君來講那只是個空物!!什么是最重要的,是這個天下,既已是天子,
就再也不是四哥!”

“……”

“您還記得燕王是怎么做上皇帝的?太宗、唐王是怎么做上皇帝的?哪一個不是兩手染著同宗的血,雙足踏著兄弟叔伯的
尸骸登上天子之位的?他們是不是明君?當然是!這天底下哪有什么神授君權?只能靠自己!您初登皇位時如不殺了那
些擁八王爺的大臣,這天下是誰的還不知道呢!您當初若不圈了十四王爺,如今被圈在陵塔的又會是誰?!”

“……”

“……殺了他天下太平啊……更何況這于公于私……”
說到這兒那絕頂聰明的人沒再說下去,只是淡淡一笑。

“聖上?”
牧紳一一睜眼,見到滿朝的文武百官都在望著自己。

“聖上若是乏了……”

“朕沒事,鄂爾沁圖,你剛才講到征調米糧抗災之事,繼續罷。”

“是,臣以為……”
鄂爾沁圖話還未講完,只見門外匆匆跑進來一名侍衛。

“聖,聖上。”
牧認得出那是守禁院的侍衛長,見到他牧的心里不禁一跳。

“怎么了!”

“攜,攜,攜……”

“攜菊雅軒怎么了?!”

“走水了!”

“什么!!”
聞言牧紳一霍然站了起來。

“他!他呢?!”
那侍衛長只是搖頭,牧紳一正待細問,門外又跑進來一名侍衛,臉上竟挂著傷!

“聖上,有,有一名刺客,御林軍阻不住他!察爾汗將軍率禁軍將他擋在宣德門外!”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居然有人敢光天白日的獨闖紫禁城!現在的刺客賊匪竟膽大妄為至此!

“聖上!臣愿請命活捉此人!”
“聖上,臣……”
待眾人見到牧紳一的臉色,又都是一怔,誰也沒瞧見過他如此神色,過了好半天才見他擺了擺手。

“傳朕口諭,誰也不可阻他,讓他上殿來。”

“可是,聖上……”

“你們不必多言,你……去傳旨罷。”

在一旁的傳令太監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百官竊竊私語的議論他聽不見,懷疑猜測的目光他也看不見,因為他的心已墜入了深淵!
你……還是來了么?

 

仙道彰走進來時,所有的人都驚賅的看著他,他的衣服原先是什么顏色的已瞧不出來,那上面染透了可怖的血色,
他本應該是溫和俊逸的人如今卻是滿眼的殺氣,那張臉蒼白的讓人心寒!毫無污穢,清澈如水的只有他手里握的那柄劍。
他很緩又很穩的走著,劍冷冷的發著光。

他無表情的看著站在龍階上的人,用眉宇間的狂傲和蔑視挑舋的對著天下第一人。

“我是來殺你的,你知道嗎?”

“……”

“大膽!!見了聖上還不下跪!來人!”

“你們誰也不許動手!”牧高聲一喝從階梯上走了下來,“這是朕和他的事,外人不得插手,若有誰敢多說一字朕便抄了
他全家!!”

寂靜,站了數十人的大殿內一片寂靜,門外密密麻麻站著無數的兵士,沒人說話。
雪還在下。

“你殺了他。”

“是。”

“他們也死了。”

“我知道。”

仙道看著牧,象要看透他的心,象要讀懂他的靈魂一樣,深深的看著。可那雙眼睛太深了啊,他的心又在哪里?

“錯了嗎?”
他輕輕的問,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那個人?錯了嗎?讓我們相遇。錯了嗎?讓我們相愛。錯了嗎?我還活著。錯了嗎?
錯了!一切都錯了,我們是不該相交的兩個季節,春天和秋天是不該相遇的,就象北國的雪永遠不該飄到南方。

“你……是你燒了攜菊雅軒么?”
聽到他的問話,仙道唇邊漾起了嘲弄。

“對啊,我恨那個地方,就象我恨你一樣恨它!所以我燒了它,讓它燒的徹徹底底不留一點痕跡!”

“……然后呢?”

“殺你。”

“好,很好。”
牧平靜的笑著,他的心里空蕩蕩的,這世界早已不存在。他走過來站在仙道面前,很溫柔的道:

“你想殺了我便殺吧,如果這樣可以讓你不恨我,你就動手罷。”

秋水指著胸口,很涼。其實一切從它開始再由它結束算是圓滿罷?牧的心里升起的這個念頭讓他微微笑了起來。
合上眼睛,那幅由蘆葦,夕陽和湖組成的畫就浮了上來。暖暖的風,柔和的水,他的眼睛和笑顏。
我無法死在美麗的江南,但帶著這樣的回憶死去也是很好的罷。
劍刺進胸口的時候竟未感到疼痛,只覺得冰冷,血在向外涌,生命也在消失,輕輕的淡淡的。自己從未畏懼過
死亡,那個只是歸宿,而今它來的這樣快……牧想著又笑了起來。
真是一場夢,幸好夢中有他。

劍插離身體的剎那,劇烈的痛讓他一皺眉,詫異著睜眼看去。

“你?”

“為什么?為什么!!”
仙道急促的喘著氣,象失了靈魂般無措的看著牧,他向后退著退著,然后又駐足舉起劍來痴痴的笑起來。

“你不沾血的,為什么會不沾血!你殺了那么多人,為什么不沾血呢?你為什么會這樣干淨?你沒心的嗎?你沒
感情的嗎?得此劍者得天下,濺血者得之。濺血,濺血!都說你是神劍,可你聽不到劍下亡魂們的哭聲嗎?你聾
了嗎?你看不見嗎?你是什么神劍!你不是,你……”
仙道忽然止了聲,開始劇烈的咳嗽,一口鮮血濺在劍上又順著劍身滴落到地,他沒動只是捂著口呆呆的看著秋水
又復澄靜,血滲過指縫涌了出來。

“阿彰!”
牧想過來扶他,但仙道很快便又舉起了劍對著君王。眼前那個男人漸漸看不清了,眼淚涌上來,那讓他認為是屈從
的東西竟不受控制的向下墜落。

“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么?”

“……”

“我會死的。”

“不!不許你死!”

“你做不到的。”
是的,這樣是最好的罷?不用心痛,不用難過,也不用再選擇。眼前這個人和死去的那個人一向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
什么,只有自己是那么優柔,縱是知道對與錯的時候也是如此。所以,這個決定應該是一生中做出的最明確的選擇罷?

“我做的到!”對面的人忽然笑起來,胸口不斷涌出的血和那樣的笑是多么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你敢死,我要讓認識你的人一同陪葬,宮內的宮外的,以前的,現在的,我會燒了揚州,填平太湖,我不信我
斗不過天!!”

“你……”

“我說得出做得到,你知道的。”

“好,好,好……”

仙道笑著慢慢舉起劍,劍身映出他絕望的眼睛。眼淚滴落在那片清澈的秋水上,漾起一層漣漪,好似有風經過太湖。
太湖……揚州……
清清的眸子里,清清的秋水里有江南,有春風,有和街痞打架的三井,有巧笑倩兮的蘇眉兒,有在四海樓喝酒的師
兄師姐,有種滿了菊的院子,有沁煙池,有陵塔兩邊的白樺林,有在夕陽下太湖邊微笑著的……那個人。

他笑著笑著,忽然的將手中的劍用力向地上一擲,秋水無聲無息沒入鋪著金磚的地中,只露著劍柄和一小截兒劍身
在外面微微晃動。
仙道抬起頭來看著牧。

“我走了,不再見你,你也別再來找我。秋水留給你罷,我今生不會再使劍了。”
他的眼里沒了恨也沒了哀怨,只是用著少年時的清揚和微笑看著對面的人,久久的,深深的,好象要將一生的情感
都投注到這一眼中。
“你要多保重。”
低低的聲音似乎來自天際,而轉過身的剎那這片天便破碎成門外的雪。

牧想喊住他,想過去拉住他,但他只覺得聲音離了自己,身體也離了自己,心就象裂開了一樣,他感到嗓子里有什
么東西堵住了,用力一咳竟是血!
他聽到無數的人在喊自己,吵鬧的聲音驚慌失措的令人去傳太醫,他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在門口稍稍停了停,終于還
是遠去了。
他不知自己失了神有多久,待他清醒的時候只覺得冷,越過重重人影他看到了那柄劍,于是他推開那些礙事的人,
跌跌撞撞的跑過去。

我不要劍,我不要劍!!你只給我留下它做什么!我要它干什么!!
他發了狂一樣大笑,笑自己,笑天下,笑所有的人。

“我要毀了你呀,我要毀了你!!”

他大喊著握著劍柄,用力拔了出來。當劍握在手里,他卻愣住了。
一道裂痕觸目驚心的存在著。

秋水無痕,行若矯龍,花落不沾衣。秋水一泓,靜若臥虎,風動月無華。
從那日起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一柄名叫秋水的絕世神劍了,它只存在于亦真亦假的傳說里。
不論什么事物,錯過了便不會再回來。
這個道理,你明白了么?
他站在江南的春風里,望著滿天的飛花,淡淡的笑著。

后記:

寫《秋水》真的有些傷神,原來悲涼的調子這樣難譜成曲。
最后一回拖的有些久了,因為不曉得結局到底怎樣才好,考慮再三才這樣收了尾。

于三井是死別,于牧是生離,于自己是一生的心傷,這次仙道也算讓G欺負的夠狠了。笑
第一次寫三井就讓他死掉,還真是對不住愛小三的看客們了。丁當,不要怨G呀。
以雍正為原型的牧是G最心痛的人,實在不知道該講什么。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TO:丁當
借用你的牧三構想寫了這篇文,在此過程中G有太多的任性和我行我素,你卻大度的一一包容下來,真的很感激。
一月快到了,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喲,我在熱切的期盼著呢。




回牧仙小說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