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眼
     <第四章 一個記者眼中的戰爭>
        By 碧煙棹月

   

帝國歷九五三年三月三十日八點十五分,帝國特種部隊“267縱隊”對盤踞在莫克沙鎮東北角
的叛軍,發動了最后的攻擊。

“267”縱隊初到莫克沙鎮時發動的戰斗,攻克了大半個莫克沙鎮,那以后,牧紳一就把司令
部轉移到了位于莫克沙鎮中心、距離叛軍不到一公里的一幢民房里。

戰斗開始時,仙道在司令部的一間房子里等待著最新戰況。

由于叛軍使用的都是激光類武器,所以戰斗時發出的聲音并不大,但是每一次聽到外面傳來
異響,正在房里來回踱步的仙道都會不自覺地向門口移動一步,很快,他就走到了門口。

真想,親身到戰場上去,用自己的眼睛確認戰斗的發展。

作為一名戰地記者,仙道六年來在戰場上不斷奔走,所經歷的危險可能比一般的軍人更多。

他從來沒有怕過,唯有在沖破種種困難、最后得到第一手新聞時,仙道才會感覺到作為一名
記者的價值。

讓人們看到最真實的東西,這是他的愿望。

可是這一次不可以。因為自己已經答應了牧,留在這里,等待他的消息。

仙道揉揉自己的頭發,滿臉的苦笑。

想不到,自己也會有因私廢公的一天呢。

想到“因私廢公”這四個字的時候,牧的身影,一下子就跳進了仙道的腦海。

那天,當他答應給自己獨家采訪的時候,那么溫柔的語氣,仙道至今回想起來,還有些心動
過速的跡象。

真是奇怪,他為什么要用那種語氣對自己說話,自己,又為什么會心跳加快?

明明,兩個人之間,就是采訪者與被采訪者的關系而已啊。

這樣想的仙道,自動忽略了自己心頭,那一點點的酸澀。

聽著外面一聲響過一聲的槍炮聲,仙道成功地把注意力重新轉到戰況上。

不知道,牧怎么樣了?

戰況發展得比牧預想的要順利。

一旦下定了決心,愿意付出代價,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也變得可能做到了。

雖然,自己部隊傷亡的數字節節上升,看起來觸目驚心,可是,他們的犧牲卻是得到戰斗勝
利的前提。

戰爭是殘酷的,牧也只能心情復雜地看待這一切。

三個小時后,“267縱隊”包圍了叛軍最后的據點,連同三千六百名左右的人質。

叛軍所占據的建筑物是一座十五層的高樓,那是莫克沙鎮的商業中心。

商業中心附近一百米內所有的建筑都已被他們夷為平地,找不到任何固定掩體﹔商業中心內更
是戒備森嚴,甚至還裝備了輕便的激光制導導彈、可以防備來自空中的襲擊。要攻克這個據點,
只能從正面強攻。

而且,根據確實的資料,叛軍已經在整幢建筑里裝上了炸藥,一旦情況緊急,他們就要引爆炸
藥同歸于盡。

這是牧最不愿意面對的一種情況。

正面攻擊不是“267縱隊”的特長,如果硬攻、傷亡大不說,萬一叛軍引爆炸藥,造成平民死傷,
一直以來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十二點,牧下令暫停進攻,采取心理攻勢,派出談判專家和叛軍談判。

然后,在一點三十五分的時候,一直等候著牧消息的仙道,聽到了一聲巨響。

仙道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出事了!

記者的本能終于壓倒了他對牧所做的承諾,一把抓起相機,仙道飛也似地跑出了“267縱隊”的司令部。

看上去,街道上的戰斗,已經結束了很久,一路走來,雖然看到了許多尸體和傷痕累累的建筑物,
可是,沒有見到任何零星的戰斗。

那么,巨響從何而來?

“ 嚓、 嚓……”出于本能,仙道不斷按動著快門,但是,僅僅拍了認為必要的几張,他就開始向前
飛奔。早一點見到牧,這個愿望戰勝了一切。

黑煙彌漫在空氣中,循著黑煙,仙道飛奔著,一直到,他看見籠罩在黑煙中的崩塌的建筑物。

十五層高的大樓,如今已經變成了廢墟,一切都已不復存在,只有一些破碎的鋼筋水泥,看上去像
一個大的建筑工地。但是,建筑工地絕不會有這么多的血、這么多的尸體!

尸體不是被火燒焦、就是被炸得血肉橫飛,沒有人能分清,哪些是叛軍、哪些是平叛的特種部隊、
哪些是無辜的平民!

一直蜿蜒著流到街道上的血流里,會不會也混雜著牧的鮮血?

仙道反射似地縮了下腳,下意識地避開那些已經半凝固的發黑的血跡。

他沒有去拍攝現場的慘狀,只是張望著,眼光從一個個人的臉上掃過。

仙道知道,這種情況下,牧肯定是在最前沿的。

可是,在原地轉了個360°的圈子,還是沒有從四周紛亂的人群里認出那個自己一心牽挂的人。

無視于周圍正在清理戰場救護傷員的士兵,更沒有聽到他們的勸阻,仙道開始慢慢地走近廢墟,
竭力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有人過來要他離開,可是他拒絕了。

一雙大手把他從廢墟邊緣拉了回來,仙道回過頭,就呆在了那里。

“牧……”

僅僅几個小時,牧憔悴了很多,他眉頭緊皺、眼睛里充滿了血絲,身上更是血跡斑斑,不知是
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可是望著仙道,他還是努力露出了一個微笑。

“記者到底是記者,你還是跑來了。”

“就算為了新聞,也不能不顧自己的安全啊。”

這樣的話,仙道從朋友同事那里不知聽了多少,每次他都是一笑置之。可是從牧嘴里說出來,
卻讓他覺得莫名地感動。

也許……是因為這個人剛剛經歷了生死搏殺,卻還一直記挂著自己吧?

鼻子有些酸酸的、一半因為牧的話,一半因為牧。

他沒事,還在自己面前,就好了。

雖然知道很丟臉,笑容和淚水,還是一齊出現在臉上。

“你怎么了?”看到仙道剛剛露出笑臉,眼淚就滾落下來,牧頓覺手足無措。

“我……我只是很高興,你沒有事就好。”仙道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臉,卻忘了衣服滿是煙灰,
結果弄得灰頭土臉。

牧顧不上笑他。仙道的那句話,早已經讓他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雖然,那只是很普通的一
句話,仙道也許會對他任何一個朋友說,可是,他絕不會為了其他人,流下眼淚!

這樣想以后,他看仙道的眼光,格外的溫柔。

仙道給他看得不好意思,又發現他和牧相對站在廢墟旁,引來了不少眼光,更加窘迫。他想引
開牧的注意力,隨口說:“發生了什么事,樓都炸成了這樣?”

話一出口,仙道就知道他不該這么說。

牧剛剛有些柔和的面部表情,陡然沉重。

“是我的過錯,沒有及時攻下大樓。叛軍引爆了炸藥,整幢大樓全毀了,很多平民死了!”

“如果……能夠再多一刻鐘……一個小時的談判……本來……馬上就可以……”

牧痛苦得說不下去了。

仙道采訪過許多人,當然感覺得出,那是發自牧內心的內疚和自責。

牧是天生的軍人,槍林彈雨中指揮若定、面不改色。可是,這樣一個鐵腕人物,他的心、也是
血肉做的。眼睜睜看著無辜平民死亡,那種無力的痛苦,會因為他是一名軍人,而更加深重。

一向能言善辯的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這樣的牧。

想了半天,所能說的,也只有一句話而已。

“我知道,你一定盡了自己的力。”

牧苦笑:“盡了力,也有做不到的事。”

“不要這樣。”仙道皺著眉,搜腸刮肚地想著勸慰的話,“就像我采訪一樣,盡心盡力地做,明知
道不一定被采用,還是會……”

牧凝視著眼前滔滔不絕的人。

他在這里,就比一切的言語,更讓自己覺得安慰。

“仙道……”低低叫著青年的名字,牧的眼神,專注而深沉。

正因為自己辭不達意的說辭而懊惱的仙道,驚訝地從那雙深黑的眼睛里,發現了熟悉而奇異的情愫。

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牧也是這樣看著自己的。

只是,自己一直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直視著牧的眼睛,這一次,仙道沒有回避。

帝國歷953年3月30日,政府軍消滅了盤踞在莫克沙鎮的叛軍,代價是半個莫克沙鎮被夷為平地、
一千兩百名平民在戰斗中喪生或失蹤,其中,在最后商業中心一役中死亡的平民占了總傷亡人數
的八成。

4月1日,《斯坎耐尼時報》獨家刊發了政府軍收復莫克沙鎮的新聞。這篇題為《一個記者眼中的
戰爭》的新聞稿被各大報紙刊物爭相轉載。一時之間,它的作者仙道彰,同收復莫克沙鎮的“267”
縱隊指揮官牧紳一一樣,成為帝國家喻戶曉的人物。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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