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眼
　　　　　＜第八章 談話II＞
      　　By 碧煙棹月

“寫得很不錯。通篇沒有多余的描寫，完全用事實說話，看來是認真做了調查的。”

啜了一口黑咖啡，早餐桌上，神悠閑地看著剛剛送來的《帝都日報》，如此評價著：“而且，能讓那么多人
站出來說話，他的口才也實在不錯。”

“要不要來杯咖啡？新鮮的藍山，剛剛送到。”他微笑著詢問坐在他對面的牧紳一。

“不用了。”牧搖頭，臉色有點沉重。

神看了他一眼，放下報紙：“你有麻煩了。”

“不，是他有麻煩。”

所以，你才那么擔心是嗎？

看著牧，這句話，神沒有說出口。

低頭又啜了一口濃濃的黑咖啡，覺得頭腦清醒了些，神繼續剛剛的話題。

“你沒有阻止他？”

“我阻止不了。”牧坦然承認自己的失敗，加上一句，“也不想阻止。”

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這篇報導對你、對他，意味著什么。”

溫文的貴族青年，平靜地陳述事實。

牧憑著多年的交往，聽出了他話語中的責備。

“他調查了兩個月，軍方恐怕早就覺察到了。這個時候阻止他，等于是害了他。”

“所以……你根本沒去阻止他？”懷疑的語調。

“不……阻止過。”牧回答，“當時沒想這么多。不過現在想想，讓他發這篇稿子，其實并不是什么壞事。”

“軍方如果覺察到彰的采訪，肯定會采取行動。到時候，無論是彰還是我，都會很危險。倒是他發了這篇
報導，軍方如果采取行動，多少也要顧慮一下。”

“可是發了報導，你的責任，無論如何是逃不掉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我是當時的指揮官！”

這么多的理由，其實只是借口吧。說到底，你是不愿意為了保全自己而犧牲他啊。

這句近似于嘆息的話，同樣沒有說出口。

“還有，”牧微微遲疑了一下，“我想……我永遠也不能把那些傷亡數字只當成數字來看。”

神抬起頭。

當初在歡迎你來帝都宴會上對你說的那些話，原來，你從來就沒有忘記。

而且，終于，作出了回答啊。

他輕輕地搖頭，表情有些感傷。

從語氣到表情，相對于神，牧紳一要平靜得多。

也因為如此，神知道，對面的人，是真正下了決心、不會有任何動搖。

“那么，我能夠為你做點什么？”他問。

“保証他的安全。”

聽到這個要求，神明顯地吃驚。

在那篇報導里，牧已經承認一切。

這種情況下，任何針對仙道彰個人的行動都已經沒有意義。

可以說，牧已經用自己的前途乃至自己的生命，保障了仙道的安全。

現在對自己提這種要求，還有意義嗎？

如果……要自己幫助他自己，或者，還有可能。

“你不是已經保証了他的安全……”神沒有說下去。

牧的意思，是不希望自己參與到這件事里吧。

領悟這一點后，他低下頭，淡淡地笑了：“好，我明白了。”

“抱歉，以后幫不上你了什么了。”牧自嘲地笑笑，“不過，一直以來，我好像也沒幫上你什么。”

端著咖啡杯，慢慢遞到唇邊，神對牧的話，報以微笑：“沒有關系。”

這是牧紳一和神宗一郎之間，最后一次面對面的談話。

兩天后，軍方以瀆職罪逮捕了“267縱隊”指揮官--牧紳一中將。

整個帝國，都在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在無數人的觀望中，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轉眼間，到了4月中旬。

軍方終于宣布，組成軍事法庭，審判莫克沙事件的嫌疑犯--牧紳一中將。

人們對此的反應各不相同。而在帝都的一角，看似與此事毫不相關的兩人，將這件事作為一次談話的開端。

“神侯爵。”屏幕上出現的青年，如此開口。

面對著帝都、乃至整個帝國最活躍最有聲望的貴族，他的語氣中，并沒有絲毫的尊敬之意。

在這個男人的生活中，只需要對一個人保持尊重即可。

在整個帝國之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男人的存在，而神，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他和這個男人的關系，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

神并沒有叫出他的名字，這是他們的習慣：“你好。”

省去多余的客套，青年直接談到了主題：“我聽說，明天，軍事法庭就要審判牧紳一少將了。”

神點頭，并且說：“那只是形勢。結果已經內定，他會被剝奪軍職，然后轉到普通監獄，服七年徒刑。”

“以你的家族在軍中的影響力，結果本來不至于如此。”

“問題出在牧并不想為自己脫罪，”神苦笑，“而且軍方需要他作為替罪羊，我也保不了他。”

“你在牧紳一身上花費了這么多心血，就這么放棄了？”

“莫克沙事件已經鬧得太大了，任何人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青年輕輕笑了兩聲：“那么，下一步，你准備與誰合作？”

“仙道彰。”

神若無其事地報出一個名字。

青年皺眉：“你……”

“自從軍方宣布解散‘２６７縱隊’以后，你沒發現，最近對莫克沙事件的報道，已經從單純的報導事
件本身，轉向批評軍隊的政策了嗎？”神的口氣非常輕松，“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了‘仙道彰’這個名字，
這樣的知名度，如果向政壇發展，效果一定不錯。”

“可是……向軍隊發展勢力，不是神家一貫的傳統嗎？你現在重起爐灶，多年的心血白白浪費，不覺
得可惜？”青年仍然不解。

“神家的傳統，是只問結果不問過程。”神并不打算透露更多的想法，他換了一個話題：“發生了莫克沙
事件，皇帝，恐怕不會聽任軍隊這樣發展壯大下去吧？”

“當然。”

“那么，莫克沙事件，不是正好成為借口嗎？”

青年報以溫和的笑容：“那的確是非常好的借口。”

“皇帝准備怎么做？”

青年沉默了，就在神以為他不會回答時，開口。

“陛下准備把立法權下放給議會，同時擴充議會，允許平民參政，讓人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這個消息是令人震驚的。

神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皇帝打算進行革命嗎？”

“經過第三次內戰，軍隊的勢力已經很難撼動，總有一天，他們會掀起足以覆滅整個帝國的浪潮。而陛下
……并沒有太多的精力去理會他們。與其讓帝國在戰爭中滅亡，不如發動一場從上而下的革命。”

“我們的皇帝，果然有著常人沒有的魄力。”神的語氣里竟然充滿了同情，“可惜，內戰已經耗光了他的精
力，要不然，也許他能重新振興帝國。”

“就算陛下不這樣做，貴族中也會有人站出來這么做的。”青年的語氣中充滿了諷刺，“對吧，神侯爵！”

“看來，向政壇發展，我的方向是選擇對了。”神這么回答。

青年只是笑笑，似乎一切與他都無關。

“最后促使陛下下決心的，是你吧？”神多少有點吃驚于青年的態度，“這似乎，不符合你的原則啊。”

青年并沒有否認：“原則，也是可以改變的。”

“看來，我們的共同點，越來越多了。”

神微笑著，下了最后的結論，“牧的事情，并不會影響我們的合作。”

屏幕上的青年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帶著淡淡嘲諷意味的笑：“的確如此。”

“不過，我們的合作，只能到此為止。”

神似乎有些意外：“你決定放棄了？”

“不完全是，只是，我有了更值得追求的東西。”青年回答。

“從你的口中聽到這種話，真是有趣。”神的笑容里，多了點好奇，“他真的值得？”

“這几天，皇帝就會頒布建立議會的詔書，以后，就是你的事了。”青年并沒有理會他的詢問。

神點點頭，沒有在剛剛的話題上糾纏下去：“保重。”

誰都沒有說再見，因為，從此將是兩個世界的人。也因為，從來不是朋友。

在切斷通訊的一剎那，青年突然開口。

“你轉向政壇發展，真的是因為看重仙道彰？還是，因為牧紳一？”

在神反應過來以前，青年的影像，已經在屏幕上消失。

也因此，他并沒有看見，神陡然蒼白的臉色。

沒有進行無謂的辯解，神默默地伸手，切斷了電源。

木然站在通訊屏幕前，耳邊，青年的聲音似乎還在回蕩。

長久以來，一直沒有答案的問題，在這個時候，因為青年最后的質詢，意外地得到了答案。

神疲憊地垂下了頭。

“是或者不是，這……還有什么意義嗎？”

五天后，暨帝國歷９５４年４月２２日，軍事法庭做出最后裁決：罪名成立，剝奪牧紳一中將軍職，
然后轉到普通監獄，服七年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