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眼
＜第九章 抉擇＞
By 碧煙棹月

背起笨重的行李包，仙道彰慢慢地走出《帝都日報》的總社。

一刻鐘前，他遞交了辭呈，而《帝都日報》也立即答應了。

人們是善忘的。

當莫克沙事件因為牧紳一的入獄暫告平息，他們的注意力，馬上被皇帝宣布擴充議會的消息
吸引過去。報紙新聞上連篇累牘地報導著擴充議會的有關情況，分析著此舉對社會各界的意
義作用，每一個細節都被翻出來反復回放。沒有誰愿意再花時間去想一想，莫克沙事件的發
生，真的只是一個人的過失嗎？

在這種情形下，仙道在牧紳一入獄后繼續撰寫的相關報導，全部被拒絕采用。

“沒有人要再看這種過時的報導了。”這是日報方面的解釋。

于是，仙道彰辭職了。

走出報社，沿著人行道慢慢走向自己新租的公寓，仙道開始考慮以后的生活。

也許，回斯坎耐尼去？

回斯坎耐尼去，再找一份工作，不想再當記者了，或者，導游也不錯？

仙道認真地想，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

仙道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那種自由、無拘無束的日子里去了。

當初，就是看到了戰火中人們的苦難，才會去當記者，想用自己的筆、自己的像機多披露一些
真實的東西。讓人們知道，什么是戰爭。

但是，一個記者所能做的實在太有限了。

在經歷了莫克沙事件以后，仙道才真正理解牧當初為什么會對自己說“就算知道了真相，你以為，
會有什么改變嗎？”

真的……沒有什么改變！

從逮捕到審判，軍方完全封鎖了消息。審判時，現場沒有一個非軍方人員，連仙道苦心找來的証
人，也都未獲准入席。

到最后，沒有人知道這場不公正的審判是怎么樣進行的，軍方唯一肯讓人們知道的，是審判的結果。

面對著這樣的情況，仙道憤怒不已，但是卻無可奈何。在現在的帝國，軍隊的勢力何等強大，就連
皇帝也不會輕易與軍方對峙，來自平民的呼聲，根本無法改變他們的做法。

牧……

念著牧的名字，仙道胸間漸漸酸澀，心仿佛被緊緊地攥住、几乎不能跳動。

那天，他送自己到報社，到門口向自己打個招呼就走了。

然后，中午的時候，他打電話過來，通知自己到新租的公寓里去住，行李他已經搬過去了。

再然后，聯系就斷了。

不是不注意他的消息，自己可是記者啊。但是，誰能越過軍方的阻撓呢？

所以到最后，他被判入獄服刑，兩個人，也沒再見。

應該，是不會再見了。

至少，自己是不可能再出現在牧面前，在把他送入監獄之后。

苦笑，仙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中：自己一直堅持著的東西，到底，有沒有意義？

拖著沉重的步伐，仙道回到寓所，在門口，被一輛黑色豪華轎車攔住。

“可以談談嗎？”

沒頭沒腦的邀請，仙道本來是要拒絕的，可是在說話以前，他看清了說話人的臉。

沒有說一個字，在對方侍從打開車門后，仙道默默地上了車。

車速很快，但是平穩得讓人感覺不到這是一輛高速行駛的轎車。

仙道打量著坐在身邊，溫文爾雅、俊秀貴氣的年輕男子。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本人，可是眼前人在報紙新聞上的曝光率、一向在貴族中位居前三位，加上自己又
是記者，所以一眼就認得出，他正是帝都中的風云人物--神宗一郎侯爵。

而這位世襲侯爵這時候來找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這個人的名字，仙道曾不止一次從牧口中聽到過。

那是牧紳一在仙道面前，唯一說起過的朋友。

他來找自己，一定是因為牧吧？

這樣想的時候，胸口，微微有些隱痛。

神的笑容，如報導中那樣溫和：“我一直在看你關于莫克沙的報導，很精彩。”

誠懇的語氣、不帶任何惡意。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說出，實在讓人懷疑他的意圖。

這些日子以來，飽受各方關注，仙道已經身心俱疲，聽到對方這種近似調侃的話，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下車。

“我來找你，是牧的意思。”神及時改變了話題。

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我和牧是大學校友，也是好朋友。對他的事，知道的比別人多一些。”

仙道當然聽得出，神的意思，是指他知道兩人之間的關系。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沖擊，不過，他并沒有
去試圖掩飾。

“他說了些什么？”這，才是現在他最關心的事。

沒有想到仙道居然如此坦率，神用微笑掩飾自己的驚訝。

“他要我，保証你的安全。”照實說出牧當時的囑托，如預期的那樣，看到仙道的臉色略顯蒼白。

聽起來匪夷所思，不過，這的確是牧會做的事。

“不必了。”仙道的聲音，比神預想的冷靜，“現在最大的新聞是議會，我想，沒有誰會傻到在這時候制造
事端，讓舊新聞有機會重新給翻出來。”

看神的表情，他顯然也認同仙道的說法。

“那么，你對陛下擴充議會怎么看？”出乎意料地，神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應該算是好事，可是……和我沒有關系吧？”仙道的回答，其實也就是一般人的想法。

“如果和一般人沒有關系，又怎么算是好事？”神笑笑，“你的看法，很特別啊。”

仙道的笑容有些嘲諷：“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方案，一大半是為了平息莫克沙事件的影響吧？最多，
不過給了我們一個說話的機會。”

“可是到時候……能說話的，未必是我們啊。”

“這個方案在你看來，只是個形式嗎？”神注視著他，“也許吧。不過，也不是不可能發揮其它作用的。”

覺察到神的話里另有深意，仙道卻也沒有多想，畢竟，眼前這個貴族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不感興趣。

“我還有事，請停車。”

“你不是已經辭職了？應該沒什么要緊事吧？”

吃驚神的消息靈通，仙道隨口回答：“辭了職才更有事干，我還得去找工作。”

“如果是工作的話……我也許幫得上忙。”

神微笑著提議：“既然不當記者了，要不要試著從政？”

“什么？”仙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貴族，居然勸說自己從政！

自己這樣無拘無束的個性，以及毫無背景的身份，哪有一點從政的可能性啊。

說出這樣荒謬建議的人，卻從容不迫地陳述著自己的理由：“聽牧說，你當記者，為的是讓更多人看清
事情的真相。那么，經過莫克沙，你應該已經明白，從政比當記者，更有可能實現這一點。”

提到莫克沙，仙道只好苦笑：“也許吧，可是事情，沒你說得那么簡單吧。”

“帝國實行的是君主專制，而你又不是貴族，從政本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現在有這么好的機會，
真的值得一試。”

“有我的支持，加上'仙道彰'這個名字已經被大家熟悉，要在政壇上有一番作為，不是不可能的。”

“你覺得如何？”

仙道仔細地聽著，顯然在考慮神的建議。

聽起來前景非常誘人，也有可能性，不過，經歷了莫克沙事件，仙道已經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事了。

而且，他更不相信，神會無緣無故地幫忙。

“這些話，只是為了說服我吧？你自己也不相信啊。”長時間的思索后，仙道說出了令神驚訝的話，
“如果你真的有這樣的想法，為什么自己不愿意出面，而要來找我？”

“一個只愿意躲在幕后的人，很難讓人相信。”

神收起了笑容。

“這不是重點。只要我有能力幫助你，我是怎么想的，應該不重要吧？”

仙道沒有正面回答。

目的與手段之間的關系，從來沒有定論，這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說清的問題。

“知道莫克沙事件的真相后，我一直在想，以牧的個性，為什么會聽從那樣不負責任的命令？那不
像是他會做的事。”

在兩人的談話中，他第一次主動談起了牧紳一。

隱約明白對方的意思，神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他也是身不由已。”

“所以……為了避免有一天也落到牧那樣的境地，我只能從一開始就拒絕神侯爵的好意。”仙道露出
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真正的微笑，“雖然重要的是結果，可是手段也不能忽視。如果我連這一點
也不明白，那未免太對不起……牧了。”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為我指明了以后的方向。”

這句話，是仙道臨下車前對神說的。

神可以感覺到對方真誠的態度。

牧，我現在明白，你為什么肯會為這個人，付出一切了。他……的確值得你這樣做。

注視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神無限感慨。

比起初見時的消沉，現在的仙道，顯得意氣風發。

他，應該已經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那么，自己呢？真的，就這樣一直當個幕后的看客？

這樣的日子，有點沉悶啊。

“也許，從幕后走到幕前也不錯。不過，至少應該讓我看見一點值得全心投入的東西吧。”極短的沉思
后，神微笑著低語，“期待你的表現啊，仙道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