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名

        By 碧煙棹月

   
牧紳一! 
進入陵南習武的第一天,仙道就聽說了這個名字。
據說他是江湖上的第一高手,自出道后、縱橫武林,至今未遇敵手。多少江湖中人,望而興嘆,
就連那驚才絕艷、被武林中人公認為不世出天才的藤真健司,雖與牧紳一并稱“南北雙璧”,無論
在名望還是在武功上,到底還是遜了他一籌。
仙道自己,根骨絕佳悟性奇高,一入陵南,便被師長視為振興陵南的棟梁,一干同門,更是無不
以他為傲。但是練武之暇,師長每每向仙道提及牧紳一,期待仙道他日擊敗這第一高手、大振陵
南聲威之情,溢于言表。
每一次聽師長的囑咐,仙道,卻只是微笑而已。
難道非得打敗那牧紳一,仙道彰才是仙道彰不成?
何況,天正藍水正清,風和日麗,如此大好年華,怎么可以盡數花費在習武上?
他這樣想,也確實這樣做了。
于是,每日里,在陵南的山間水邊,總可以看見洒脫的白色身影。
日子,就在練武、師長的訓誡、無所事事的閑逛、還有垂釣中過去。
這一年,武林大會,各方英雄齊聚一堂,要爭那武林第一的名頭。
陵南的代表,自然非仙道彰莫屬。
雖說是件辛苦的事,想到可以到外面走走,仙道也便釋然了。
再者,這樣的場合,那牧紳一必定也會到吧。聽了那么多他的事,能見見真人,也是好的。

那一年的武林大會,湘北、海南、陵南、翔陽,新人輩出、各有所長,直到多年以后,仍為人津
津樂道。
其中,最讓人矚目的,自然就是陵南的仙道彰。
白衣長劍,就算在比武最激烈的時刻仍然帶著洒脫的笑容。正是少年英俠,想牧紳一當年,也不過如此。
陵南上下,對仙道搏得的名聲稱許自然是得意非常,唯一的遺憾,只是牧紳一竟沒有出席這次武林大會。
沒有和這公認的第一高手分出個高下,總覺得這樣得來的勝利,還有不足之處。
仙道自己,倒并不介意。
彼此都還在江湖,總有見面之時,要分出個高下,又何必急在一時?
離開陵南也有了一段時日,他現在的心思,早已回到青山綠水、桃花鱖魚上。

雖然在江湖上得到了偌大的名頭,回到陵南,仙道的日子,和以往并沒有什么不同。練練劍,更多
的是到處閑逛,山水之間,獨自一人,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壺酒,不亦快哉。
山中歲月容易過,如此過了兩年。
這種日子,直如神仙隱逸一般,仙道過得自是稱心如意,唯一的一點瑕疵,就是師長同門,時不時,
會在耳邊嘮叨几句江湖上的形勢。
也托了他們的福,仙道才記得,還有個江湖。
而那些或多或少被仙道聽進耳中的關于江湖的言談里,牧紳一,占了相當的份量。
聽說,自那一屆武林大會后,牧紳一始終沒怎么在江湖上露過臉。偶爾出現一下,也是稍縱即逝,遇
見他的人,總是在事后才知道,原來他就是牧紳一!
而且,他的行蹤飄忽不定,大江南北,邊荒大漠,都曾有人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到那些地方
去,但是,牧紳一所到之處,必定會發生些什么。
武林大會舉行的同時,有人在長江之北見到了牧紳一。當時,朝庭大軍正與胡虜對峙,不几日,胡虜的
糧草被莫明其妙一把火燒了個精光,胡虜陣腳大亂,大軍趁勢大敗胡虜。
隔了兩月,朝中力主和議的大臣在自己的府第被人趁夜取走了首級。事后,有人說曾在京中看見過與牧
紳一身形極為相似之人。
……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于是便有了傳言,說是這几年,牧紳一與一班志同道合的武林人士到處奔走,乃
是在盡心竭力援助各地軍民抵御胡虜,他們為的,正是“家國”二字。
聽著他這些年來的行為,仙道也覺得傳言不虛。
只是,當今朝庭積弱、胡虜猖狂,牧紳一雖然四方奔走,無奈天地間,只得一個牧紳一而已。
而天下的形勢,也真是日壞一日了。
又隔了半年,突然間晴天一聲霹靂,說是胡人越過了長江,一路長揚而來、破了京都,大好江山、硬生
生斷送在鐵蹄下。一時里江山飄搖,家不成家、國不成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胡人南下之時,各地兵馬奮起抗擊,自然也有許多江湖上的豪杰志士投身其中。起起伏伏, 殺不斷,那
一年的風雨里似也帶上了血色。
然后,仙道就聽到了牧紳一的死訊。
那還是在胡馬渡過長江以前的事了。那時,當朝名將穆少風所率三萬大軍,力抗胡虜大軍,苦守青陌嶺一
月有余,外無援軍內無糧草,終于被胡人攻下。當時,牧紳一已投到了穆少風帳下效力,自他以下,八百
海南子弟,盡歿于青陌嶺。
據說,那一役慘烈無比,連青陌嶺上漫山遍野的碧草,都被染成紅色。
這些消息,都是仙道的小師弟,相田彥一告訴他的。一向開朗的少年說到此節,緊握雙拳語帶哽咽,滿臉激憤。
而仙道,只是微微一笑,“哦”了一聲,然后,隨手將釣上來一尾活蹦亂跳的鯉魚拋進了水里。
這是仙道第一次釣到魚兒,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日后,仙道離開了陵南。
國破山河在,江湖上多的是豪情男兒,豈能坐視胡人任意踐踏這大好河山?
那年胡馬越江后,朝庭固然是一蹶不振,可是民間、尤其是江湖上的反抗,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漸漸多了起來。
在遍及各地的起義軍中,常常可以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即使在最危難的時刻,那個人的臉上,也還帶著個洒
脫的笑。
時間就在四處奔走中過去,轉眼已是十年。
昔年白衣年少,如今已是華發漸生,那些逍遙于山水之間的日子,恍若一夢。
十年間,仙道曾几次路過青陌嶺。每次都想上去祭奠一番當年戰死的將士,卻因為事務繁忙,每次都只得匆匆而過。
這一年,仙道再次路過青陌嶺。
細雨霏霏,正是暮春時節,綿密的雨絲扑面而來,不一會兒,就潤濕了身上的白衣。
仙道一人一騎,行走在雨幕中,發梢上不時滴落點點水珠,心頭的思緒,卻比這四月的雨更亂更密。
十年紛爭,所流的血比這江南的雨更多,到如今,前景仍然黯淡、一如今日的天色。
而自己,卻已是身心俱疲。
也曾有不少人勸過自己,驅逐胡虜非一朝一夕之事,須徐圖之,留此有用之身,以待他日。
而無論是在漠北的風雪夜,還是江南水鄉的小舟上,對著旁人,自己都只是微微一笑。
江山無限,已身有限,如此,也只能微笑了。
想牧紳一當年,在青陌嶺上,也是這樣的吧。
思緒萬千,一閃而過,待仙道回過神,已過了青陌嶺。
在馬鞍上回望,青陌嶺就在眼前。
整座山嶺籠罩在朦朦煙雨中,山巒疊翠,濃綠欲滴,漫山遍野的青青蘆草,點綴著晶瑩的雨珠,在風中輕輕搖擺。
那一年,牧紳一在嶺上血戰身亡,被他的血染紅的碧草,也是這樣在風里搖曳的吧。
而今,青山仍在,碧血何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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