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
     <PART 16  莫道不多情,傾城迎帝子>
  By 碧煙棹月

   
“你,真的准備去邊關?”
問這一句話之前,博帝早已摒退一切無關人等,諾大的乾清宮,此刻只有他、以及他的獨子,仙道。
仙道站在博帝面前,依然垂手肅立,可是臉上再難保持往日那種淡淡的微笑,隱約有不安焦慮之色。
見博帝詢問,他的頭又低了一些,卻毫不遲疑地回道:“兒臣決心已下。請父皇准兒臣前往邊關,
與翔陽和談!”
“哦,很好。”博帝只是應了一聲,不置可否。臉上欣慰之色一閃而沒,目光卻霎時銳利異常。
邊關近日雖捷報頻傳,但卻是有得有失。“海南王”受傷未醒,邊關失去主將、必然人心惶惶,加上
前些日子翔陽屢屢得勝,邊關糧草至今尚未補足,再打下去也未必能占到上風。這個時候翔陽上書
請求和議,在博帝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壞事。
翔陽之人素來無賴,常常強辭奪理,那翔陽國相花形櫻更是以狡黠多智著稱,與他和談,須得有勇
有謀才行。本來,“海南王”牧紳一是不二人選,如今他既然受傷,勢必不能擔起和談大計,縱觀邊
關,也無人可以擔此大任。而朝中能擔當此任的首選,自然是仙道了。以仙道的身份才智,足可勝
任與翔陽和談的大任。只是他身為太子,又是自己獨子,就此讓他身涉險地,博帝多少還有些猶豫
不決。想不到,仙道如此顧全大局,竟在此時毛遂自荐,博帝心中,甚感欣慰。
可是,博帝畢竟老成持重,觀察事物細致入微。不過一眼,便看出了仙道的心神不寧。
從極小的時候起,人前人后,自己的這個孩子便都是一副笑臉,令所有的人都為如此冷漠的父親竟
生出了如此溫和的兒子而驚嘆不已。不論他的笑容里有多少真實的笑意,但是,能讓人生出親近之
心、從而獲得支持,對一位皇子來說便是好的,作為父皇,博帝甚至有些羨慕自己的獨子,因為,
那是他永遠做不到的。
在博帝有意無意地縱容下,微笑,漸漸在仙道臉上生了根,最后,連博帝自己,也無法讓那個微笑
褪去了。
可是現在,當仙道毛遂自荐,愿意前往邊關議和時,他沒有笑。他俊逸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哀愁。
是什么事能讓這永遠微笑的孩子露出這樣的表情?或者,應該說,是什么人?博帝自然而然地,想
起了太子妃--魚住綺。
“綺兒她最近可好?”
自聽到牧紳一受傷不醒的消息,仙道雖然竭力鎮定,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情,到底關心則亂,最后,
連起碼的笑容也從他唇邊消失了。他身在朝堂,一心一意卻只想著,應該用什么借口,到邊關去
一趟。
天從人愿,博帝留他商議與翔陽和談之事。仙道靈機一動,主動提出由自己前往邊關議和。眼看父
皇臉上大有嘉許之意,心中正自高興,卻不料父皇眼神驟變,開口竟問起了妻子魚住綺的事。
這些日子以來,仙道忙于邊關軍務,極少回府,與妻子更是兩三天才能見上一面,見了面也談不上
几句話。知道牧受傷后,一顆心更是早已飛到了邊關,哪里還想得起自己還有個身懷六甲的賢惠妻子。
想到此節,仙道自覺慚愧,自己怎么把她給忘記了,又覺擔心,父皇突然問起,莫非魚住綺在父皇
面前說了些什么。他心中暗自盤算,口中小心回話。
“兒臣這些日子忙于軍務,與綺卿甚少見面,實在是對不住她。”
博帝微微點頭:“你們是年輕夫婦,感情一定是好的,何況現在她又懷了你的骨肉,更應該好好對待
她。雖說男兒當以事業為重,卻也不要輕忽了妻子。不過,你是一國儲君,一切以國事為重,也是
應該的。綺兒現在身懷有孕,自有人照顧,你自去邊關和談,不必擔心。”
博帝滔滔而談,前半段話聽得仙道心驚膽戰,直以為博帝看出了什么破綻,聽到后來方才放心,原
來精明的父皇把自己情不自禁形諸于外的焦急不安當成了對妻子的牽挂。強壓住心頭對魚住綺的歉
意,仙道順著博帝的思路回答:“是,兒臣自當以國事為重,絕不因個人私事影響了公務。此去邊關,
必定竭盡全力,揚我國威,令翔陽那些跳梁小丑,俯首臣服。”
博帝滿意地點點頭,道:“你下去吧,這兩天好好陪陪綺卿,等一切准備妥當,擇日出行邊關,與翔
陽和談。順便,也探視一下‘海南王’的傷勢,實在不行的話,接他入京調養。京城的條件,到底好些。”
“兒臣遵旨。”仙道低頭領旨,順勢接口,“兒臣想帶几位御醫,前去為‘海南王’治傷,以示朝廷撫慰
之意,請父皇恩准。”
“就依你所言。你下去吧。”博帝同意了他的要求,示意他退下。
仙道種種心愿俱已達成,自然不再多話,心滿意足地告退。
回“澹寧宮”,仙道下轎后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太子妃魚住綺所在的“漱梅館”。
自接到翔陽南侵的消息,仙道就几乎沒有踏進過這個地方。所以魚住綺看到丈夫時,十分吃驚。
到底是以賢惠著稱的大家閨秀,吃驚歸吃驚,面上一點不表露出來。魚住綺慢慢站起,走到仙道面前,
雖然身形已有些不便,仍然福了一福,柔聲道:“見過殿下。”
一路上,仙道本來想好了許多話,要對這被他忽視了許久的女子表示歉意。可是看她完美的禮儀、
得體的笑容,那一腔的話語,不知怎么地說不出口。微一遲疑,仙道的臉上,泛起了溫柔的笑。
“今天有空,來看看你。”
明知仙道絕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只是來看看而已。魚住綺仍然微笑著回答:“多謝殿下。”
問過魚住綺的狀況,陪著她吃過了晚膳,仙道盡量用不經意的語氣談到自己即將前往邊關一事。
不出意料地,魚住綺雖然有些不舍,可是還是用極溫柔的語氣,要仙道小心保重身體,不必記挂
于她。
從“漱梅館”出來,明知不應該,仙道還是長出了一口氣。不知為什么,面對的是自己溫柔賢淑的妻子,
仙道卻覺得無比的疲倦。如果可以選擇,他寧愿去面對永遠批閱不完的公文。
直到想到很快可以再見到牧,仙道的情緒才好了起來。雖然牧現在昏迷不醒,可是他堅信,像牧那
樣堅強的人,絕不會這么輕易地倒下。念著那個名字,仙道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唇角不自禁地上揚了。
兩天以后,仙道便離開京城,前往邊關。隨行的除了大批兵士從人,便是數名特意挑選的御醫。另外,
“忠義侯”越野宏明自然也隨同前往。
對于仙道在此事上表示出的熱衷,博帝口中不言,心中自然感到滿意。
一路北上,越近邊關越是荒涼。仙道急于趕路,自然不會在意道旁風景。但是將近邊關,看到百業凋零、
老百姓俱是面有菜色,知道是受戰爭所累,不覺心酸。無論朝庭有多少理由打這場仗,苦的,到頭來,
還是最無辜的百姓啊。
相較民間淒涼的景象,前來迎接太子的清田一行就顯得格外隆重也格外刺眼。
清田剛剛打了勝仗,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只見他身披戰甲,端坐于高頭大馬上,部下在身后浩浩蕩蕩
排開,旗幟鮮明軍容嚴肅,足有數千人。這等陣仗,就算在京城也嫌太過龐大,何況是經歷戰火、百
廢待興的邊關!
所以,當清田上前,興高采烈給仙道見禮,見到的,卻是仙道不以為然的表情。
“清田將軍。你好大的排場啊!”
清田還是第一次看見仙道收起笑臉,用極其嚴峻的態度說話,那神情,竟讓他一下子聯想到了以冷峻
出名的博帝。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嘆,畢竟是父子啊。可憐這位剛剛揚名一方的將軍一時受驚過度,竟
答不上話來。
仙道見清田半晌沒有答話,臉色更是不悅。一旁,越野知道他這几日心境不佳,所以如此易怒,心里
覺得清田著實無辜,正想開口為他解圍。卻已有人搶先說了話。
“草民神宗一郎,見過太子殿下。”那人一口清脆純正的京片子,聲音低沉柔和,令人一聽之下,心緒頓和。
越野知道這“神宗一郎”是“海南王”麾下第一謀臣,他于牧紳一,正如自己之于仙道。當下也顧不得別的,
只是張大眼,看定了說話之人。
那人長身玉立,相貌俊秀,臉上帶個淺笑,極是隨和安靜的一個人,緊隨在清田之后,竟連越野這樣
細心的人也忽視了過去。可是如今一抬眼一開口,那俊逸瀟洒的姿態,自然而然吸引住所有人的視線。
仙道自然也聽過“神宗一郎”的名字,看在牧的面上,語氣和緩了許多:“原來是神先生。仙道此來,
煩勞先生了。”
“殿下金尊玉貴,前來迎接乃是草民的榮幸。‘煩勞’二字,萬不敢當。”神極謙遜地說,“如今翔陽雖然
退兵五十里,但是偶爾還是有游兵散勇騷擾,路上不甚安全。是以王爺特命草民陪同清田將軍前來迎
接殿下,以策接應。”
聽神三言兩語間便將清田帶大隊人馬接駕的原因解釋清楚,越野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口齒清楚思路敏捷,
但是顯然,在聽到“王爺”二字時,仙道的注意力已經被全部吸引過去了。
“牧……牧他醒了?”仙道的聲音里,有極力掩飾過的驚喜。
清田與神俱是一愕。神還好,清田已是一臉訝然。眼前的太子,與“海南王”什么時候熟到了可以直呼
其名的地步?
越野看看不對,急忙搶過話頭,對清田說道:“‘海南王’情形可好?離京前,皇上特別囑咐殿下來探視
王爺的傷勢,連御醫也讓殿下帶來了。”
清田滿臉俱是爽朗開心的笑容,竟有几分大孩子的稚氣:“王爺前兩天就醒了,今天已可以坐起來了。
也虧得王爺是習武之人、身子硬朗,要是一般人,連中七刀,這么重的傷……”他把下面的話咽了下去。
神也笑笑:“王爺得知殿下前來,第一件事就是命我等保護殿下安全。自王爺來到邊關,這還是第一次
見他這么小心翼翼如臨大敵。我們不過是第一撥人馬,后面還有人接應呢!”
說著話,他一雙清亮的眸子帶著三分笑意,望定了越野,竟似大有深意。
越野有自知之明,自己這點心思,瞞過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清田不難。可是這以細致入微著稱的神,
想必早已看出自己嘮嘮叨叨扯出這么番話來,不過是為了仙道打個圓場。對方是牧紳一心腹,早晚會知
道一切,今日瞞不過他,越野倒也不覺得什么。只是,讓那雙眼帶著笑瞧定了,心里不知怎地,卻有一
點點忸怩不安。
仙道是何等樣人,雖然心系牧紳一,以至失態,可是也只需一會兒功夫,便可平復。在越野說話時,他
早已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含笑聽這三人對答,自然也沒漏過神似有深意的眼神,以及越野微微不安的表情。
看這兩人的樣子,仙道覺得有趣,依著他的性子,必定要調侃几句。可是聽說牧大張旗鼓地派了無數人
來迎接自己,仙道一時喜又一時怨,這個人,知道要照顧他,為什么不懂得保護自己,硬是受了那么重的傷?
他心頭迭蕩起伏,哪里顧得上其他,只向神說道:“‘海南王’現在何處?我想去看看他。”
神微微欠身:“王爺受傷后,就一直在府中調養。”
“那,就請神先生領路吧。”仙道微笑著說話,言語間自有一種皇子皇孫不可違逆的氣勢。
他一語既出,不知何故,神臉上那種淺笑,竟呆滯了一下,他很快地低下頭,應聲:“是。”
在場的人,沒有誰注意到神剎那間的失態,除了越野。看著神的背影,越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

第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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