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
     <PART 9 輕別離>
  By 碧煙棹月

   
“聽說,‘海南王’要走了。” 
三月二十一,初春,天氣甚好。在太子所住的“澹寧宮”“泠篁閣”,仙道彰寬袍廣袖,一副外出裝扮,
卻只是懶懶伏在書案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青玉鎮紙。他多年的好友,“忠義侯”越野宏明在他對面,
看著他,良久。然后,說了這句話。
“很好啊。‘海南王’來京將近三個月,也該回關外了。”仙道彰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懶洋洋地答:
“現在,我可以出去了么?”
越野宏明冷冷地盯住他,那眼光令仙道彰也有些不自在:“就這樣?臣記得殿下與‘海南王’相處甚是
相得,不是,還有留他在京長住的打算嗎?”
“是啊。可是,人各有志、不能相強。既然‘海南王’有回藩地之意,也不能強留啊。”仙道淡淡一笑。
越野亦報以一笑,眼中卻殊無笑意:“當時在相田公府、喜堂之上,殿下第一個出來向新人致意。
為的,也是不忍拂友人之意嘍?”
仙道見越野語氣不善,知道他為此不快已久,居然視而不見,笑道:“越野,你不覺得,他們的確
相配?”竟是一副火上澆油的口吻。
越野氣極,想要發火。卻知道面前人一向不拘形跡,最不怕人說的。再說,這人雖然大度,到底是
一國儲君,自己可不能太失了君臣禮數。畢竟和仙道彰相交多年,深知其脾性,這時便將怒火按捺
下來,微笑。
“殿下所言極是。”他几乎是溫柔地說,眼光里有一絲可以稱為“幸災樂禍”的情緒,“‘海南王’一早進
宮向皇上辭行。我想,皇上一會兒就會召殿下進宮了。殿下請准備一下,臣先告退。”
只愣了一小會,微笑終于變成了苦笑:“看來,今天是不能出去了。”
如越野宏明所料,不久,博帝果然召仙道晉見。但,若他期望博帝斥責仙道,卻是要失望了。
仙道晉見的時候,“海南王”剛剛告退。博帝坐在御書房中,神色平靜,并無不悅之色。他對仙道的
態度,比平常還溫和些。
“牧紳一要走,朕已准了他。”
仙道淡淡一笑:“臣知道了。”
“這樣也好。”博帝隨口說,“想他在京三月,甚多事端,實在忒鬧了。”
以仙道風清云朗、萬事皆不介于懷的性子,聽了博帝這淡淡的一句,也禁不住臉上一熱。
見仙道微有窘色,博帝眼中笑意一閃而逝,聲音卻恆定一如平常。
“到時候,你代朕去送牧紳一。”
“臣遵命。”
“以后,牧紳一的事,還是要你多多留意。”
仙道一怔,稍一抬頭,自覺失態,又低首不語。
博帝為之開顏:“凡事來日方長。”
“謹遵父皇教誨。”聞言,仙道露出他慣有的迷人微笑,話鋒突然一轉,“‘海南王’既回關外,臣會與
他協商,好好整頓關外吏治。”
博帝微有嘉許之色:“邊關的吏治混亂,也確實需要整治。只是事關重大,你好好擬個條陳出來,
待朕慢慢地看。”
仙道應了聲“是”,便躬身道:“臣告退。”
當仙道走出御書房的一瞬,由于疲倦,他微微皺了皺眉。如果有人看到這時候的仙道,他一定會覺
得奇怪。原來那個萬事萬物均能一笑置之的仙道也會不笑,而他不笑的時候,表情甚至說得上沉重。
仙道當然不輕松。自“海南王”進京,他身心一直處于極度戒備中。
從冊封大典到毅王府盛宴,仙道表面上雖然談笑風生,可是內里卻不敢怠慢,力求以王者風范折服
群臣,尤其是“海南王”。可是,牧只需在那里一站,自然而然分去了他一半風采。
從那個時候,對這不怒自威的天生王者,仙道處處小心、不敢有一絲松懈。
促成“海南王”與相田彌生的婚事,以此誘使牧留京,仙道這一著几乎成功了。卻在最后關頭,莫名
猶豫,不但一改初衷,甚至,同牧一起,玉成了相田彌生與青田信長的婚姻。
仙道實在不愿回想,當初放棄時,那種如釋重負的心情。
好在,他終于要回去了。一切都可以恢復如常。雖然,他一走,再也不會有人,渾不在意他太子的
身份,陪他賞梅烹茶、煮酒談天,只在他說得興起時,偶爾露出一絲笑意。
仙道微微一笑,仿佛如釋重負,眼神中卻帶著一絲留戀。他自己,并未覺察。
在仙道面見博帝之時,牧已回到了“適園”。
一進“適園”,首先看到的,便是一泓碧水,水名“漪水”,橫穿“適園”,總領“適園”全局。
“漪水”畔盡栽垂柳,陽春三月,楊柳吐芽、枝葉舒展,遠遠看去,竟是一片煙也似的鵝黃淡綠。
適逢和風,萬千絲縷輕拂水面,另有空靈之美。
不知怎地,牧想到了仙道。
這“適園”本是仙道別墅,自己走后,他想必也會不時到此盤桓。那時白衣翩翩,在這碧波之畔垂柳之下,
其景其情,當真令人心向往之。
只是,自己,是見不著了。
一旁的高砂見牧注目楊柳,臉上表情陰晴不定。料想牧必是觸景生情,便嘆道:“京城到底不一樣啊,
這個時候,關外恐怕還在下鵝毛大雪。”
“京師雖好,卻是會消磨意氣啊。收拾一下,盡快起程。”說完,牧徑直回“風梧小筑”,沒再看一眼那
當風楊柳,更仿佛從沒在“漪水”畔停留過。
高砂到底在牧身邊呆久了,此時也可覺出他心緒不佳。他雖口中不言,心里難免奇怪,以牧之英雄心
性,本是彈鐵琵琶、高唱“大江東去”一路人物,今日何以對著初春楊柳,微露兒女之態。看來,王爺
說得不錯,京師雖好,到底太過柔靡,不宜他們這些久經沙場之人啊。
牧紳一行事向來雷厲風行,向博帝辭行后兩天,即帶著從人離開了京城。太子仙道彰,率文武百官為
其送行,禮節隆重,猶過于王來京時。
說起來,自相田公府一別后,仙道和牧便沒見過。這時相見,牧紳一不由得多望了仙道几眼,似是想
看看這些天來,他有了什么變化。
不過几日工夫,變化自然是沒有的。硬要說起來,只能說仙道一襲白衣,站在一干人前,更形瀟洒。
那種風姿,只能用“當風楊柳,自得風流”來形容。
覺察到自己所思失了分寸,牧不由得自嘲,吹皺一波春水,關卿底事。
他是豁達之人,這樣一想,頓覺心胸為之一暢。心底些許紛亂思緒,已可置之不理。
“此去關外千里迢迢,牧兄請多珍重。”仙道并不知道剎那間牧已轉過無數個念頭,依然微笑著道別。
“多謝殿下。告辭了。”
論公,話說到這里已是盡了禮數。在這話已窮、人未行之際,仙道與牧心中,俱都生出了異樣之感。
兩人四目相交,微覺惘然。
那只是一剎那的事。仙道似再想說點什么,牧卻已經轉身上馬。
到底是馳騁關外的豪爽男兒,盡到禮數后即策馬遠去,絕不回顧。倒是留在原地的仙道,悵悵然若有
所失。
雖然他與他,從來不是朋友,可是到底相處了數月,時常往來,彼此總還有几分情誼在。想到此后相
見無期,仙道也有几句話想對他言。不曾想,牧,就這樣轉身去了。
他記得,初相見,暢飲之后,牧也是這樣轉身、這樣離去。看著他的背影,竟讓人覺得,剛剛的一切,
仿佛南柯一夢。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牧,已得其中精髓。
原來,多心的那一個,居然是一向漫不經心的他。
真是多心了,仙道唇角微揚,一絲淡淡的自嘲出現在眼底。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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