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
     <番外篇 飛仙(下)--碧櫻花>
  By 碧煙棹煙

   
連日大雪,使得關內關外茫茫盡成一片銀白。陽關之外,陰暗的從林旁,一條荒涼的羊腸小道上,十數騎正飛一般
馳過,而道旁一個小小的雪堆,就在那時,不易覺察地動了一動。
為首的騎士突地一勒疆繩,健馬一聲長嘶,前半身直立起來,蹄子在空中不住刨蹬,但鞍上的人仍然牢牢端坐、
穩如磬石。
“看看雪里埋的是什么!”他隨口向隨從下令,聲音雖然威嚴,卻是出乎意料的年輕。
一聲令下,好几個騎士翻身下馬,七手八腳一陣忙亂,竟從雪堆中扒出一個人來。
為首的騎士只掃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看雪堆的形狀,就知道這人在雪里至少埋了五個時辰。這種天氣,在雪
地里埋了這么久,像這種瘦弱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他正要吩咐隨從把這孩子拋在路旁,免得阻礙道路。卻聽一個隨從驚訝地叫了起來。
“殿下,這人還活著!”
被稱為“殿下”的男子微微一揚眉,開始有了几分興趣。
翻身下馬,親自走到昏迷的人面前,仔細地看了他一眼。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優美的五官!這是看到他臉時,第一個印象。這樣清麗的人兒,只應天上才能有的人兒,居然,
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可是,他的臉,為什么這么蒼白?這樣想的時候,騎士不自禁地,皺緊了濃眉。
俯身抱起他,用自己的大氅裹住了那小小的人兒。
“走吧。”渾沒在意自己的舉動,讓一干從人不能相信地瞪大了眼。
張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英氣飛縱,連溫柔地微笑時、眼神也鋒利如刀的男子。可是現在,那雙眸子里,滿
含著深深的關切。
“這里,是哪里?”澄澈如青空的碧色眼瞳微微轉動,忍著一身的疼痛,開口相詢。
“我的府第,我是花形透。”那英氣的男子和聲回答,他的聲音很好聽。
那雙美麗的碧眼睜大了:“翔陽第五皇子?‘戰地之鷹’花形透?”
花形透微笑:“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碧眼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無奈得令人為之神傷。花形透自小縱橫沙場,腥風血雨亦不變色,
卻不能面對這樣一雙眼睛。
“那,我叫你‘櫻’,好嗎?”他溫柔地對他說,“我不知道你曾經遇到過什么,才會遍體鱗傷倒在雪地里。但是從今
以后,你是‘花形櫻’,我花形透的義弟。”
自此后,翔陽五皇子,有“戰地之鷹”美名的花形透,有了一個最疼愛的義弟,他的名字,是“花形櫻”。

陽光和煦,微風輕拂,粉色的花瓣紛紛飄落,洒遍了林間每一寸土地。盛開的櫻樹在陽光下,如云霞漫空、如火
焰沖天,整個天際都籠罩在粉色的綺夢中。
站在櫻花林中的少年,穿著一件湖綠的絲衣,上面沾染了無數櫻瓣,襯得他的臉更白,白得如瓷似玉,他的眼瞳
更綠,綠得仿佛蔚藍的天完全融進了他的眼波里。櫻花開似夢,這少年卻是夢中也不可見到的殊色。
翔陽的國主--花形征彥站在櫻花林邊,看著他。
一向以殘忍和果敢令敵人畏懼、令臣民敬服的男人,此刻的表情是平靜的、甚至可以說,溫柔。
那也許是因為,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擁有過這樣一個夢,只是,那夢,被他親手扼殺了。
“透兒叫你櫻?”他微笑,“果然是人如其名。”
“難怪他為了你,居然敢拒絕國相家的親事!”
少年的眼神是冷淡的。他的話語比眼神更冷。
“你派人把我劫到行宮里,就是為了說這個?”
“我是翔陽的王,在翔陽的土地上,我可以做任何事。”
“你不怕透來找我?”
翔陽王花形征彥笑了:“我從來沒怕過任何人,更不用說是自己的兒子。”
“再說,你以為透兒會來找你?”
“這點,你該比我更清楚!”冷冷地笑著,碧色的眸子里像是凝了一層冰雪。
“知道嗎?你很像一個人。”花形征彥看著他的眼神很溫柔。
“誰?”
“一個早已死去的人。”花形征彥的聲音漸漸低沉,“真是太像了……尤其是那雙眼睛……”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花形櫻臉色微微一變,終于還是冷冷地問。
“是沒有什么關系。”花形征彥像是突然清醒過來,眼神由迷茫一變為沉穩。
“你和我想像的倒不太一樣。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花形櫻只是微微地冷笑。
“可惜……你不是女兒身。”
“知道嗎?”花形征彥突然指著櫻花林,對花形櫻說,“翔陽本來并沒有這種花樹,這是我在十五年前特地命人引
進種植的。”
“只因為,這是她家鄉的花。她生前,一直思念著家鄉、思念著櫻花。”
花形櫻望著他:“她……是怎么死的?”
“是我親手殺了她。”
“為什么?”
“她沒有錯!”花形征彥望著櫻花林,他的話,與其說是對著花形櫻說的,不如說是對著某個早已逝去的人,“只
是……她不該讓一個帝王愛上!”
“這個道理,透兒現在并不明白。但我會讓他明白的。”花形征彥的目光轉回花形櫻身上,臉色頓時森寒。
他以為花形櫻會驚慌、會憤怒,甚至會哭泣,可是出乎意料地,他只是若有所思笑了。
“原來……是這樣啊。”
“你好像,低估了透,還有我。”
他是帶笑說出這句話的。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神就變了。
仍然是那雙比青空更澄澈、比星子更純淨的碧色眼瞳,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自己,花形征彥已覺得手足冰冷,
咽喉處像是被扼住了似的,難以呼吸。翔陽世代尚武,登上帝位前,花形征彥也是身經百戰的勇將。但是記憶
中沒有那一場戰役,能給他這種壓迫感。
花形征彥突然明白,眼前這宛若天人的少年,絕非尋常之輩。
“你是誰?”
花形櫻沒有回答。他修長白皙的左手上抬,以極為優美的姿勢,輕輕折下一枝盛開的櫻花。
他手持櫻枝,指向花形征彥,上面綻開的可愛花朵,猶在墜落、化為片片飄紅。
花形征彥雖被花形櫻詭魅的言行所懾,幸而多年戎馬生涯,鑄就他一點武勇之氣。忽地大喝一聲,花形征彥拔出
了隨身寶刀,以泰山壓頂之勢,向花形櫻當頭斫下。
翔陽崇武,自君主以下,無不以一身高強武功為榮。花形征彥雖貴為翔陽國主,多年來卻是勤勉練功、未敢稍懈。
他的武功,足可躋身一流高手。這一刀全力施為,迅若閃電猛如奔雷,實是他生平得意之作。看那花形櫻身形甚是
單薄、仿佛體不勝衣,如何受得了他這一劈。
少年卻只是淡淡一笑,舉起手中的櫻枝,一格。令人瞠目結舌地,那把百煉精鋼鑄成、斷送了無數人命的寶刀竟被
柔弱得輕輕一碰就會折斷的花枝阻住,再不能移動半分。
一格一攔之間,枝上花瓣四散飄零,宛若小小一場櫻花雨。這雨,迷了人的眼。
當櫻花雨停歇,花瓣紛紛落下的時候,寶刀墜地,花形征彥倒在了地上。
他睜著眼,眼睛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奇、還有迷惑,他的嘴張著,像是有話要說,可是他沒有機會開口了。因為,
他已經死了。他的額上、靠近眉心,沾了一小瓣櫻花,柔軟的、新鮮的,可是,它的顏色,是綠色。
那是一片綠色的櫻花,綠得就像花形櫻身上的絲衣。
枝上,已經沒有了櫻花。花形櫻隨手,將枝條拋在了死去的君主身上。
轉臉看著櫻花林,花形櫻臉上早已失去笑容。他的臉色,迷茫中又帶著一絲悲傷。
“被帝王愛上……是你的錯嗎?”
等花形透一身戎裝,倒提長刀闖進行宮,來到櫻花林畔,看到的,是死去多時的父親和站在尸體旁,正痴痴看著
櫻花的少年。
他的臉色,由初見少年無羌時的欣喜若狂,一變為深沉凝重。
“透!”少年的聲音,就如同平常那樣悅耳。
“你是誰?”冷冷地、警戒地問。這一刻站在少年面前的,不是他溫和的義兄,只是翔陽的五皇子,“戰地之鷹”。
不愧是父子,問出的話一模一樣。
“藤真健司。”少年回答,那張清麗絕倫的臉上不見了平時的漠然,多了一抹英氣,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絕世神兵,
散發著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華。
花形透臉色變了,是驚訝、更是恐懼。
“你……”
藤真知道,那恐懼,并不是因為他這個人。
“透。”他的聲音低低的,一下子揪住了花形透的心,“你,知道我的事吧?”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花形倒吸了一口冷氣。
無奈地笑:“在你身邊這几年,翔陽皇室的事多多少少聽說過。再加上這片櫻花林,什么事,都清楚了。”
“櫻花林的事?是父王對你說的吧?”看見藤真點頭,花形不禁嘆道,“父王鐵石心腸,到老還是心軟了!”
“他……到死也不知道我是……”
“這個你倒不用多想。父王的個性,就算知道了,他還是會這樣做。”
“這就是……帝王?”
“這就是帝王!”
藤真默默地看著花形。
花形發現了他眼中的不安,他無言地伸出手。
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和他伸出的那只手,藤真覺得櫻花林正慢慢地從自己腦海里淡出。
這個人,首先是翔陽皇子“戰地之鷹”,然后才是花形透,這一點,自己早就知道了。
他終于也伸出手,放進花形透的手里。
“我殺了你的父王,怎么辦?”
“先幫我坐上翔陽的王座吧,然后,我們一齊來治理我們的翔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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