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
     <番外篇 越語>
  By 碧煙棹月

   
 “天下人的事,讓天下人自己去理吧。”把頭枕在我腿上的男人,低聲說。
他沒有說出口的下一句是,“又有誰曾經顧及到我?”
他的修養與自矜,使他無法說出這句話。
這個男人,擁有純正的皇族血裔。他的父親,是仙道皇朝的親王,帝位一度最有力的角逐者﹔他的母親,
是上任翔陽國主的嫡親妹妹,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翔陽公主。無論仙道還是花形,都是他理所當然可以
擁有的姓氏。
可是,在彰,仙道皇朝的皇太子,他事實上的堂兄面前,他只能溫和地微笑,說:“草民神宗一郎,見過
太子殿下。”
“神宗一郎”,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可是,聽他用清朗的聲音說出這四個字時,我還是震動了。
在沒有意識到以前,“神宗一郎”這個名字已經如符咒般,深深刻進了腦海。
然后,知道了什么叫做“宿命”。
在那個呵氣成冰的深夜,第一次被他擁抱,感受他灼熱的唇和溫暖的身體,原來,自己是這么寂寞這么孤獨,
只要一點點溫暖,就可以使我融化。
緊緊地反抱住他,貪婪地索求著。即使明明知道,這個男人,是危險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危險。失意的
仙道皇朝親王與早逝的翔陽公主的獨子,自幼被母親的兄長收養,接受了翔陽第六皇子的身份,卻在翔陽統治
者更替之后,拋棄了花形這個姓氏,以“神宗一郎”之名,投入牧紳一麾下。
這樣一個男人,做出任何事來,都是可以想像的吧。
自從知道世上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就開始關注他的一舉一動。這種經歷這種身世,很難想像他會甘心平淡過完
這一生。想知道,他,什么時候,才會褪去溫和的表相。
多年過去,他仿佛已經安于“海南王”麾下第一謀臣的身份,生身父親死于謀逆,翔陽入侵,也沒有令他有任何
動作。神宗一郎,始終還是那個溫和的神宗一郎。
他甚至可以面對著彰,微笑著說:“草民神宗一郎,見過太子殿下。”
我沒有在他臉上找出一絲異樣的表情。
深不可測。
在他懷里,安然合上眼,不再多想。
并不是需要思考的時候啊。
想要的,從來不是彰和牧紳一之間,那種相知相惜的東西,我所求的,不過是寒夜里,一點點的溫暖。
無法得到,所以,不在意終將失去。
以后的每一個夜里,都會見面。
不止相見。
也曾經問過他為什么可以對所發生的事,無動于衷。
他只是微笑:“這些,和我有什么關系?”
溫和的笑,卻讓我覺得,夜,更冷了。
他,并沒有忘記。
不久以后,他詳細說明了他的計划。
很驚訝,他會向我說這些,更驚訝,他以為我可以幫助他。
再想一想,我笑了。原來,這些年,我關注著他,他,也在關注著我。
原來,寒夜里那一點點的溫暖,也是需要代價的。
笑著,問他:“這么說,你要鍛造天下,把天下人,帶到萬劫不復的熔爐里去?”
他沉默,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極緩極慢地回答了那句話。
是啊,有誰顧惜過他,又有誰,顧惜過我?
我答應了他。
明知道,這一許諾,長久以來苦心經營的溫和表相將被打破,從此投身于權勢的漩渦,永世不得超生。
何妨呢,我這一生,早已注定,在選擇以前,就已經決定。
神,比我幸運得多。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其實是嫉妒他的。
很想看一看,他能走出多遠。
他失敗得比我想像得更快,因為我。
我并沒有遵守對他的承諾。
沒有人顧惜過我,我總要顧惜我自己。
出乎意料之外,被稱為“海南王”的那個男人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
于是,更加慶幸自己的決定,但也有一絲遺憾:我始終不是那個影響他命運的人,他,不會記住我。
我錯了。
看見他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他會永遠記住我。
我以為我可以平靜地面對他,可是,直到最后,我也沒有直視他的眼。
我不敢。
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啊。
但是至少,我可以看著他說話,微笑,然后死去,平靜地、沒有一點點表情。
一切,終于都結束了。
迎面而來的,是彰的目光。
哀傷的、微帶著同情。
很想對他笑一下,但是,突然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原來,我也已經記住你了。
原來,我并沒有選擇的機會。
這就是我的命運。
俯下身,發現,那個人的表情,是平靜的。
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我本來,也可以沒有遺憾,如果……
沒有如果,或者說,那個結局,我在多年前,就看見過了。
所謂“宿命”,從來都是不容你有所選擇的。
而我的宿命,就是神宗一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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