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
         By Summer
<幕十六>


        幕十六			雲破月出天青處

    首先出現的﹐是座小樓﹐面西而立﹐角度蓋得甚是奇特﹐樓的名字﹐就叫'聽雨' 。仙道記
        得﹐每逢雨夜﹐睡在樓頂的那張床上﹐但聽雨聲清脆﹐常常讓人一聽就是一晚。不﹐他從
        沒聽過一晚的雨﹐總是聽了不到一半就睡著了﹐真正聽了一晚又一晚的﹐是伯父。

    	仙道也喜歡雨﹐他喜歡在沾衣微濕的杏花春雨中散步﹐喜歡夏日偶爾傾盆而至﹐將暑氣一
        掃而空的驟雨﹐更喜歡在一個寒意沁人的秋晨﹐聽著窗外叮咚的雨聲縮在暖暖的房間裡睡
        覺﹐直到被怒氣沖沖的二師兄趕來一腳把他踢下床來為止。

	    忘了是什麼時候﹐伯父教了他一路劍法﹐據說是從'雨' 中化出來的。自己覺得很好玩﹐
        於是學得很快﹐很快把那些招式都背了下來﹐又很快的忘了個一乾二淨。伯父說過﹐陵
        南派的武功﹐所謂劍法﹐其實是劍意﹐如果最後忘不掉招式﹐就是沒能學會劍意。這個
        稀奇古怪的理論﹐總讓大師兄和二師兄頭疼腦脹﹐不知道究竟該記好再忘﹐還是干脆不
        記。不過﹐也許是血脈相通﹐仙道倒是很喜歡這種記了就忘的方法﹐每次學新的東西﹐
        總是數他學得最快忘得最徹底。

	    只有那次﹐他自覺忘得一乾二淨了﹐伯父看了一遍他的劍卻說﹐他學會的是雨意雨形﹐
        而不是雨的心。於是﹐也就是這一套劍法﹐他無論如何沒學會﹐怎麼練﹐也始終有形有
        意而無心。也許這是因為﹐他始終不能真正懂得何謂'小樓一夜聽春雨' 的境界。

	    已經是多年塵封的往事﹐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飄飄渺渺的在黑暗中浮上了心頭。仙道
        有點茫然的﹐看著幼年時的自己和那座小樓一起﹐慢慢的陷入了黑暗中﹐然後﹐身邊響
        起了清脆的雨聲。順著雨聲往前走﹐仙道看見了一面青色的旗子﹐滴翠似的青﹐招展在
        微雨中﹐映著一樹如雪的梨花。有一個紫衣人正坐在那面滴翠似的青旗下喝酒﹐喝的﹐
        是梨花醇。仙道揉了揉眼睛﹐發現那個人是牧。

	    原來牧又跑到這裡來喝梨花醇了﹐仙道突然覺得一陣無來由的高興﹐頓時把剛纔的小樓﹐
        春雨﹐都忘得一乾二淨﹐只想高高興興的過去﹐和牧一起﹐喝一杯另人沉醉的梨花醇。

	    興高采烈的走過去﹐對牧搖搖手﹐奇怪的是﹐無論怎麼搖手﹐牧好像都對自己視而不見。
        他看的是自己走來的方向﹐但看見的人﹐並不是自己﹐而是透過了自己﹐在看自己身後的
        什麼。

	    仙道有點奇怪﹐於是轉過了頭﹐首先看見的﹐是一襲青衫﹐滴翠似的青﹐青翠欲滴。再仔
        細一看﹐是個穿著青衫少年﹐冷冷的﹐淡淡的﹐似無情﹐似有情的笑著﹐一雙黑瞋瞋的眸
        子﹐清冷如水﹐水面下又似蘊藏了無數的波瀾﹐只冷冷的﹐淡淡的﹐似無情﹐似有情的﹐
        看著牧。

	    "小兄弟﹐你也來啦。"

	    仙道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這人就是自己在竹林中見過的藤真。藤真卻不理他﹐只淡淡的
        走上了前去﹐走到牧的桌前﹐伸手拿起了一杯梨花醇。卻不飲﹐只看著牧不語。於是﹐牧
        也站了起來﹐也雙手舉起了一杯酒﹐藤真這才一笑﹐和他碰了碰杯子﹐將酒一飲而盡。之
        後﹐又深深的看了牧一眼﹐轉身而去﹐再不回首。外面在下雨﹐藤真卻沒打傘﹐一滴滴的
        雨珠落在他袖上﹐又一滴滴從他的袖上滑下去﹐都濃得好像青翠欲滴的翡翠。

	    看著那青翠欲滴的滴翠﹐仙道驀的覺得﹐心口在痛﹐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比牧一掌打在自
        己胸前時﹐還要疼上一百倍。就在那種清清楚楚﹐極度尖銳的窒息的疼痛中﹐仙道卻突然
        意識到﹐疼得滴下血的那顆心﹐並不是自己的﹐而是牧。明明是牧的心﹐怎麼疼得反而是
        自己﹖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仙道模模糊糊的看見﹐牧仍然坐在那面滴翠似的青旗下﹐
        喝著一杯有梨花香氣的酒。

	    之後﹐是無邊的黑暗。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仙道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眼前最初仍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只隱隱聽見一些極細碎的聲音﹐胸口也仍是又悶又疼。仙道努力想把思緒從這種折磨人的
        疼痛上轉移開﹐於是細細去分辨那個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那原來是雨聲。

	    第三次醒來﹐仍是那無邊的黑暗﹐整個人如同一葉小舟﹐在黑暗中浮沉不定﹐不知身自何
        方來﹐不知身往何方去﹐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始終淅漓的雨聲。聽著雨聲﹐仙道倒覺得漸
        漸不那麼煩悶了﹐仿彿胸口的疼也連帶減輕了許多。漸漸的﹐聽著那叮咚的雨聲﹐仙道覺
        得﹐自己仿彿又回到了孩童時代﹐正睡在那張又寬又暖的床上﹐窗外的雨聲仿彿一首催眠
        曲﹐正鼓勵著他﹐安心去睡個好覺。只要睡了這一覺﹐又再沒有其他的煩心事﹐也不會覺
        得痛了。眼皮漸漸變得越來越沉﹐似乎連呼吸都懶得再繼續下去了﹐卻並不氣悶﹐也不痛
        苦﹐黑暗的溫床正在向他招手。

	    仙道愜意的吐了一口氣﹐正想就此倒頭不用醒﹐可是﹐冰涼的雨珠仍然一顆顆的打在他臉
        上﹐身上﹐和那溫柔低沉的雨聲不同﹐正顆顆攪擾著他的睡意﹐固執的不讓他進入睡眠。
        伯父還真是說對了﹐雨心雨意﹐原來真的不一樣。模模糊糊的﹐仙道這樣想著。

	    雨更急了。絲絲點點﹐仿彿在催促他想起些什麼﹐仿彿正焦急﹐他忘掉了什麼極重要的事
        情。仙道無奈﹐只好暫時放下了睡覺得念頭﹐皺眉用力的去想﹐只要一想﹐那種附骨蝕髓
        般的痛就又出現了﹐是因為牧嗎﹖此念剛一動﹐就又是一陣劇痛襲來﹐思緒卻也隨著這份
        劇烈的疼痛變得清醒了幾分。

	    於是﹐依稀中﹐又看見了那旗﹐那酒﹐那人﹐牧﹐仍然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裡﹐看起
        來真是不象話。他等的那人﹐還是沒有回頭。仙道看了片刻﹐嘆了口氣﹐向青旗下走了過
        去。雖然﹐牧等的不是自己﹐但﹐等那人來了﹐自己再走就是了…

	    就在那一念﹐一瞬﹐一時間﹐驀的一聲驚雷﹐風起雲涌﹐烏雲消散﹐一輪明月破雲而出﹐
        頓時清光滿地。仙道這才發現﹐自己正平平的躺在海面上﹐碧波起伏﹐一抬頭﹐只見﹐
        雲破月出天青處。


幕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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