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
         By Summer
         <幕二十七>


    幕二十七				快雪時晴
    雲橫山巒﹐嵐氣接峰﹐千年雪山直入青空﹐白雲飄渺之處﹐一座江南式的庭院﹐便靜
    悄悄的掩映在這漫天冰雪之中。說是江南式﹐也不確切﹐但院子的規格的確是蘇航園
    林的風格﹐淡雅中見恬適。這裡是北國﹐院內並沒有蕉柳花樹﹐只銀妝素裹﹐映著幾
    枝越寒越艷﹐仿彿滴血的雪豆﹐反而別具風致。後園中亦有一池碧水﹐竟然是溫泉﹐
    池畔雪地上開了兩蓬雪蓮﹐淡淡甜甜的幽香不絕。

    院子西面﹐亦是風景最佳的一角﹐建了一座八角小樓﹐上面掛了一塊墨匾﹐上書五個
    字﹐‘快雪時晴館’ 。

    這是間極寬敞明亮的房子﹐四壁如雪﹐只東面牆上不知被誰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壁狂草﹐
    筆意酣暢﹐似是醉後所書。屋內的擺設極為簡單﹐除了一隻翠鏽鮮明的三代銅鼎正徐
    徐燃香外﹐沒有一件多余的裝飾。一張極大極寬的紫檀書桌臨窗而置﹐桌上的東西也
    不多﹐僅文房四寶而已。但只看那打被主人隨意放了一桌還弄散了的玉白色澄心堂紙﹐
    那隻色呈暗綠﹐形如蟬腹的硯臺﹐亦可知道這四寶是何等的珍貴。

    然而﹐這麼一張精心佈置﹐原該讓文人墨客竟相驚嘆的書桌上﹐此刻卻酣睡著一個長
    髮白衣青年。但見他正以最舒服的姿勢趴在桌上﹐呼吸勻稱﹐顯然睡得十分香甜。

    不知過了多久﹐又自外面匆匆走進了一人﹐一身長袍輕裘﹐膚色微黑﹐神態不怒而威﹐
    自有一份王者之氣。他似是自遠道而歸﹐身上衣上還帶著零散的雪花。一見那正伏在
    桌上大睡特睡的青年﹐男子眼中先是一喜﹐之後微露啼笑皆非之色﹐腳步動作卻立刻
    不由自主的輕了三分﹐似乎生怕會吵醒了他﹐幾乎是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那青年身邊﹐
    寵溺之情﹐直溢於顏表。

    毫無疑問﹐這輕裘男子便是當今武林第一人﹐稱霸天下﹐別號常樂候的魔教教主牧紳
    一了。

    原來﹐牧自數年前攜仙道出關以來﹐鑒于兩人身份特殊﹐泄露了不但正邪難容且駭世
    驚俗﹐對兩人皆極不利。牧於是便在忘我峰牧紫王的舊居上新建了一所別院﹐贈與仙
    道﹐名為‘快雪時晴館’ ﹐並嚴加篩選﹐挑了幾個極可靠有用的從人照顧仙道起居。
    但凡教內無事﹐牧便會悄然來快雪時晴館。如此算來﹐雖然魔教事務繁重﹐依舊聚少
    別多﹐通共算起來﹐一年十二個月﹐倒也有四﹐五個月是住在這裡。

    仙道這幾年來﹐則足跡幾乎不出忘我峰方圓十裡。他天性舒朗﹐雖然常常獨居於絕地﹐
    遠別親友﹐卻絕不肯喪氣自棄。沒事時﹐常帶著牧千挑萬選才派在他身邊﹐起名‘魚
    僮’ 的小昆侖奴閑閑把忘我峰走了個遍﹐捉野兔﹐獵鹿﹐放鷹﹐釣魚﹐種種小事亦忙
    得津津有味。再不然﹐便開一壺好酒﹐拉那個在魔教總壇待了半輩子﹐將武林中各種
    典故逸話記了一肚子的老胡一起聊閑天。實在無聊了﹐也還有個千伶百巧﹐雅擅易牙
    之術的添香紅袖為他料理書房﹐作詩彈琴﹐雅上一雅。牧更是深知他的脾氣﹐即使不
    能常來﹐卻也總是書信不斷﹐將江湖上種種趣事異聞一一象笑話似的寫給他。仙道有
    時自嘲﹐倒似是作了‘天上神仙’ ﹐雖不下凡﹐亦知天下事。

    是以﹐快雪時晴館內的秘密﹐便始不為外人所知。魔教諸人雖知道快雪時晴館之名﹐
    卻只道館內住的是教主的寵姬﹐初時便按其次序喚作七夫人﹐後來又見七夫人寵擅專
    房﹐教主則漸有季常之癖﹐便改口稱快雪時晴主人為教主夫人。諸不知﹐真正住在這
    快雪時晴館內的﹐乃是魔教死敵﹐號天下第一莊的陵南山莊的少莊主﹐仙道彰。

    此刻﹐這位‘教主夫人’ 正一心一意會周公﹐教主大人在旁看著他﹐卻連大氣也不忍
    出一聲。
    牧這次剛從波斯回來﹐因教務繁雜﹐已經有快兩個月沒見仙道。他自下船後﹐不勝相
    思之苦﹐於是匆匆丟下眾人﹐自己輕裝快馬﹐直奔忘我峰﹐想給仙道一個驚喜。不料
    千趕萬趕的趕回來了﹐心上人卻正伏案大睡。如此﹐以牧的性格﹐自然不會打擾﹐只
    不免有點啼笑皆非﹐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仙道生來有許多奇怪的毛病﹐比如說夏天極怕熱而冬天又極怕冷。牧為他建這快雪時
    晴館時便照這個毛病﹐在地下鋪了一層火龍﹐既無炭氣又溫暖如春。仙道怕冷怕得極
    是厲害﹐一見下雪﹐便將這火龍燒得滾燙。此刻雖是嚴冬﹐在這快雪時晴館內﹐卻仍
    溫暖如春﹐仙道在這裡睡覺﹐才只穿了一件鬆鬆的白衣。牧卻是從外面進來的﹐全身
    裘服﹐只坐了片刻﹐便已微微出汗。
    他卻不肯打擾仙道睡覺﹐所以連衣服也不敢換﹐只靜靜細看感覺中已經‘久’ 別的情
    人。兩個月沒見﹐仙道自然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變化﹐最多不過頭髮稍長了一些﹐又
    因在熱屋子裡睡覺﹐臉上不免顏色微紅。這些‘變化’ 落在牧眼中﹐再一一和腦海中
    的影像比較引正﹐卻實在是好看極了﹐也有趣極了。

    他坐得雖然輕﹐但仙道畢竟是習武之人﹐時間久了﹐便聽見房中多了一人呼吸﹐便睡
    意朦朧的睜開眼睛﹐左右四顧了一下﹐這才看見是牧。見到牧﹐仙道先是大喜﹐隨即
    卻覺得有些好笑。這房子裡熱得可以作溫室了﹐牧卻還一本正經的穿著全套外面的衣
    服﹐看他鼻尖上都冒汗了﹐卻只顧看著自己微笑﹐樣子實在有點滑稽。他看牧的樣子
    有趣﹐不免失笑﹐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看牧的樣子﹐何嘗不是一副眉花眼笑﹐歡天喜地。
    兩人隨意取笑打趣了兩句﹐牧這才注意到給仙道壓在桌上做了枕墊的原是張未完成的
    畫稿﹐想來仙道原本正在桌上作畫﹐不知何故畫了一半卻睡著了。他倆如今也相識有
    年﹐牧幾乎還從未見仙道畫過些什麼﹐不免有點好奇要去看他的畫。仙道卻又忙不迭
    的奪去藏了起來﹐一副萬萬見不得人的樣子。

    牧見此笑笑﹐也不認真﹐仙道開玩笑歸開玩笑﹐看牧長途而歸是累得很了﹐便想出去
    叫小紅煮幾個小菜來。人還沒走出半步﹐就被牧從背後環住了。一股溫暖沉穩的氣息
    從背心一直傳到全身﹐與地下火龍的炙熱不同﹐只覺暖洋洋的﹐仿彿把全身浸在溫泉
    中似的。

    如此﹐鼻息醉人﹐心意相通﹐外面雖然白雪飛揚﹐快雪時晴館內卻是春深如海。


第二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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