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
     By Summer
         <幕二十八>


    幕二十八			能不憶江南

    一夜雪止天晴﹐銀光照得地面一片雪亮﹐自快雪時晴館樓上向外眺去﹐但見天色湛
    藍一碧纖埃絕塵﹐陽光照在遠方的雪山上﹐籠著一團團明艷瑰麗的彩暈。冰雪﹐青
    松﹐融化的雪水幻成冰川﹐空氣清新而冰冷﹐依稀有些雪蓮的甜香﹐只令人心曠神
    怡。

    牧一直睡到日山三竿才起身﹐這倒不是他貪睡﹐只是一路奔波﹐加上也難得有如此
    放松的時候﹐不免就起遲了。仙道卻是昨天白天睡多了﹐自然早已醒得不知去向。
    牧在桌上找到張龍飛鳳舞的條子﹐才知道他帶了魚僮去西溪捉魚。牧看了一笑﹐便
    想去西溪﹐走到門口﹐卻突然想起一事。

    所謂西溪﹐是忘我峰上風景極佳的一個所在。說是小溪﹐其實是由雪山融雪所匯成
    了的瀑布支流。現在是嚴冬﹐溪面上自然結了厚厚一層晶瑩透明的白冰﹐稱著四週
    的皚然白雪青天﹐別有一種鮮妍空透的逸趣。

    此刻﹐兩個一高一矮的人影正在冰面上忙得不異樂乎。那個身形高挑﹐大冷天亦只
    穿了一襲白狐薄裘﹐連帽子也不戴的自然是仙道。他身邊那個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
    實﹐身形雖然不高﹐卻壯得好像小熊一樣﹐只專心低頭砸冰的﹐自然就是魚僮了。

    剔透晶亮的碎冰很快砸了一地﹐在半透明的淡金色陽光下折射出千百中奇異的光彩。
    主仆兩人各自輕車熟路的架好了魚竿﹐萬事就緒﹐只待魚兒上鉤。此地雖然酷寒荒
    絕﹐卻盛產兩種怪魚﹐皆為中土所無。一種紅肉白紋﹐一種白肉紅肌﹐卻皆是肉質
    鮮嫩肥美﹐為仙道所酷嗜。兩人一邊釣魚﹐便一邊討論晚飯。

    “這魚是好的﹐雪雞肥得很﹐前個兒弄的黃羊和雪菰也都不錯。今晚可以讓小紅片上
    兩大盤生魚片﹐雪雞胸肉﹐羊肉魚頭加乾菜墩燙﹐熱乎乎的吃個火鍋。魚羊為鮮﹐
    只可惜這沒螃蟹啊。”

     “螃~~鞋﹖”

    仙道在這裡講得食指大動﹐魚僮卻是個地道的昆侖奴﹐初上山時連漢話也不怎麼會
    說。總算跟了仙道數年﹐沾了些靈氣﹐現在簡單的對話是沒問題了﹐只是象‘螃蟹’
     這類的詞卻還是屬于新詞。

    仙道聞言﹐精神先是一振﹐便聚精會神的給魚僮描述起這‘螃鞋’ 是何等的好東西。
    他的口才本來就好﹐見聞又廣﹐徐徐把這種種繪製螃蟹的方法一一道來﹐從最普通的
    原味清蒸﹐江南常見的蟹肉燒白菜﹐燴魚唇﹐墩魚翅﹐以及兩廣所流行的炒蟹粉﹐再
    加上吃蟹最基本的尖團之分到吃蟹的種種典故﹐乃至天地元黃種種﹐只聽得魚僮喉間
    口水不斷。

    仙道自己也正望梅止渴的說得起勁﹐卻聽背後微有聲響﹐一回頭﹐卻是牧走了過來。
    魚僮早和仙道混得熟了﹐見了教主卻仍不免拘束﹐便收拾了所得﹐先行回去了。仙道
    待他走遠了﹐便向牧扮了個鬼臉笑道。

     “懶骨頭﹐終于起來啦﹗”

    這句話本是牧平時百般叫他起床的口頭纏﹐總算仙道今天有機會一雪前恥﹐好不得意。
    如他所料﹐牧聞言果然大笑﹐兩人一邊笑﹐邊一便又在打開的冰洞前坐了下來。只是
    方纔仙道和魚僮是各霸一洞﹐現在牧仙二人卻是並肩而坐。

    坐定之後﹐牧先順手輕輕捏了仙道的手臂一下﹐用意是想看他是不是穿得太少了﹐仙
    道卻立刻順勢笑瞇瞇的蹭了過去。對象是仙道﹐牧的耐心自然從來只多不少﹐明知他
    不怕冷﹐仍忍不住將人一起裹進自己的披肩裡﹐又從懷裡拿了頂貂皮帽子出來﹐給他
    戴在了頭上﹐只差再跪下給他換雙暖靴而已。

    這一來﹐魚竿自然是被冷落了。兩人並沒有說什麼話﹐只如此靜靜的坐著﹐淡看眼前
    冰川雪嶺﹐心中均有一種柔和恬靜﹐快美舒暢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卻是牧道。

     “你剛纔在說什麼﹐半裡外就聽見你一個人在笑。”
     “我也魚僮在說螃蟹。”

    仙道這句話一出口﹐方覺有點滑稽﹐便笑笑又加了一句道。

    “倒象是在說他的親戚。”

    牧這次卻沒接口﹐仙道覺得有點奇怪﹐便想回身去看他臉上的神色﹐身子剛一動﹐卻
    覺牧摟著自己的雙臂同時微微一緊﹐之後卻聽他的聲音笑道。

     “想江南了﹖”

    仙道雖然沒有回身﹐卻聽得出﹐這句話牧雖是含笑說的﹐語氣中卻有些認真。他的腦
    子極快﹐只怔了一刻﹐大聲慘叫道。

     “啊﹗你偷看我的畫﹗”

    原來﹐牧臨出門前突然想起了仙道昨日忙不迭的搶去的畫。他從未見過仙道畫畫﹐
    不免好奇﹐便想趁他不在偷看一眼。於是從樓下畫卷中取出一看﹐卻是副類似‘清明
    上河圖’ 的行樂圖﹐裡面畫的﹐是江南風景。筆致瀟灑﹐把那‘日出江花紅勝火﹐春
    來江水綠如藍’ 的景致繪得栩栩如生﹐自然不在話下。有趣的是﹐此篇似乎特重人物
    風俗。從鄉村裡的學究蒙僮﹐到市集中的小商小販﹐各種買賣招牌﹐凡是牧想得到的﹐
    圖中都有﹐看來在上面花的功夫著實不小。

    牧看了這副圖﹐卻別有體會。且不說那杏花春雨江南是何等曼妙如夢﹐也不談仙道的
    本性是何等快意飛揚﹐只尋尋常常一個人﹐若久別故裡﹐而且形跡不出百裡﹐只怕也
    要悶得瘋了。而這﹐也是牧這些年來最內疚﹐最放心不下﹐也最無計可施的一點。唉﹐
    能不憶江南﹖

    誠然﹐仙道自己從不抱怨﹐自己每次來﹐都只見他過得興高采烈﹐絮絮的把在峰上採
    藥狩獵等種種趣事細細給自己講一遍﹐倒似是這一座忘我峰﹐還大過了整個五湖四海。
    只是﹐他雖然不說﹐難道自己就真不知道嗎﹖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這幾年來﹐牧對仙道總有種超出常人理解之外的寵溺。似乎
    只有見他笑口常開﹐證實他過得的確還好﹐自己也能安心。

    牧此刻的感覺﹐他未明白說出口﹐仙道卻也立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人非草木﹐誰能
    無情﹖若說他這些年來完全不想江南﹐那是騙人的。只是﹐若說他想到了牧所想象的
    可能出現的境界﹐那也就不是他仙道彰了。猜到了牧的心思﹐仙道一笑﹐指著前面的
    雪山吟道。

     ‘捕魚打兔﹐快雪時晴處﹐野人不憶江南好’


第二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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