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鎖
            <PART 1>
By Ashley



      
            紐約長島,海邊的小街。周末早晨,正是人間的四月天。 

            梳著朝天發的男子在初升的陽光里慢跑。轉過一個彎,路邊一座小小的房子,是
            柔和的奶油色,茶綠的屋頂,圍作院牆的有一架半人多高的藤蘿,緊緊相纏的紫
            色藤花茂盛得不象真的。
            禁不住停下腳步,伸手輕觸柔軟的花瓣,那清香直透進指間。摘下一朵舉到鼻端…… 

            "汪!"花架后面冷不防竄出一只黑色的牧羊犬,瞪牢了眼前的不速之客。
            "伙計,慢著點,"朝天發男子彎下腰,露出懶洋洋的微笑,"我可不是強盜。諾,
            只是一朵花。"
            "汪汪!"四條腿的"伙計"顯然并沒被那個招牌笑容電倒,仍是一個勁地狂吠不已。
            "怎么回事?"是狗和花的主人來了。倒霉的偷花賊聳聳肩,准備供認不諱,卻在
            抬頭的瞬間,?地恍惚了一下…… 

            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淺栗色的頭發,一身白色的休閑裝。逆光站著,整
            個人象是透明的,仿佛隨時會溶化到陽光里去。臉上沒有笑容,凝注的眼神卻并
            不寒冷。 

            "我們……見過嗎?"耶,怎么搞的,好象是老掉牙的pickup line。自己沒有那個
            意思啊,是真的很眼熟。
            "我住在這里有三年多了。"那人蹲下身安撫著咻咻喘氣的牧羊犬,再抬起頭, "你
            是才搬來吧?"
            "一周前搬來的,就是這條路盡頭的那座房子,254號。"向新鄰居伸出手,"仙道彰。
            以后請多關照。"
            對方點點頭,伸手相握,"藤真健司。"
            名字也聽著耳熟,難道是名人? 

            "我知道254號那幢房子,是這一帶海景最好的。可惜上一任房主不懂設計,在落地
            窗外加吊飾,把整體感覺都破壞了。"
            "藤真君是設計師嗎?這一架紫藤很有味道啊,改天能否過來幫我看看該怎么改建呢?"
            "……"藤真靜了一下,才輕輕地說,"不是我。"
            嗯?仙道詢問地看過去,藤真避開他的視線,低了頭,輕撫著右手的護腕,眼睛只
            盯著牧羊犬。那狗象是明白什么,一聲低鳴,就趴了下去,眼巴巴地抬著頭,來回
            蹭著主人的腿。 

            "好可愛的狗," 仙道岔開話題,"他叫什么?"
            "叫BUDDY。"
            "哦,果然是好伙計。" 仙道蹲下去逗著狗,直到主人牽起繩圈。
            "我們該回去了。仙道君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
            仙道站起來拍拍手,"沒問題。我一個人住,改天請和夫人一起過來喝茶吧。"
            "夫人?我沒有結婚。"藤真有點困惑地看向仙道,再順著仙道的目光看到自己左手
            無名指上的白金戒指,"這個,是以前的事了。"
            "啊,對不起……"
            "這沒什么。是我們共同的決定。緣分盡了,就這樣吧。"藤真緩緩轉動著戒指,抬
            起頭,忽然笑了,"有什么是天長地久的呢?" 

            他說得太多了。看得出眼前這個人,是曾經相信過天長地久的啊。他是用了多久,
            才能這么云淡風清地笑著,讓自己相信那是一個共同的決定呢?仙道在心里感嘆著,
            一邊夸張地攤開手,"女人,誰知道她們在想什么?"
            藤真還是微笑著,想要點頭,卻別轉了臉,半晌才低低地說,"他,不是女人啊。" 


            紐約大學的校園。仙道上完本周最后一節心理學101,夾著講義走出教室。
            "仙道!"同事越野從后面趕上來,"這一班學生不好對付吧?"
            "可不是,下了課又纏上來問了有半個小時,好像非把期末考題套出來不肯罷休。"
            "怎么樣,今晚要不要去喝一杯?"
            "今天算了吧。才剛搬了家,一直沒時間收拾。"
            "要不要幫忙?"
            "需要的時候你跑不了的。多謝了,下周一再見吧。" 

            望著仙道的背影,越野無聲地嘆了口氣。中學同窗,十几年的朋友了。看仙道時,
            總得半仰著頭。仙道無論在哪里都是最亮眼的。從高中的籃球明星到斯坦福醫學院
            的全優生,從沒見他下過苦功,卻把別人可望不可及的一一攬在手中。得知仙道畢
            業實習之后留在加州成為挂牌開業的心理醫生,事業蒸蒸日上﹔自然是為他高興的,
            卻也知道跟他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遠,這份老同學的交情免不了要漸漸淡下去了。
            誰知兩年前仙道突然關閉了診所,搬到東海岸,在并不以心理 YU教起了一年級的
            心理課。打了電話去問他,他只淡淡地說:"想換個環境。"直到不久前越野也進入
            NYU社會學系任教,才輾轉從心理系的其他同事那里聽說了那件事。 

            那一刻,越野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得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是心痛,為他痛,
            替他痛。再見到仙道時,仙道的一言一笑都會攪動自己的心痛。從外表看仙道并
            沒有什么變化,他仍是隨時隨地都那么閑閑地微笑著,仍是NYU最受歡迎、跟學生
            打成一片的年輕教授。但他再也不看病人,也從不提起在加州的任何往事,仿佛那
            一段經歷不曾存在過。他一直是那么完美的人,毫不費力地擁有一切。那件事對他
            的自信心該是怎樣一個毀滅性的打擊啊。很想跟他談談,可是說什么呢?那不是你
            的錯,你已經盡力了?這些套話對他又有什么意義?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邊,暗暗
            地期望他終能對自己敞開心懷。會有這么一天嗎?人生苦短啊,仙道你要自苦到几
            時呢? 

            人生苦短……有什么是天長地久的呢?仙道的BMW堵在下班高峰時的公路橋上,搖
            下車窗,望著東河岸邊的蘆葦蕩,腦海中不期然地又浮現出那個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人。從沒見過那樣戚然的笑,那一瞬間他身后的陽光都顯得蒼白了。他不該是這樣
            的。是多年的專業經驗吧,只一面之交,卻認定了那個人本該屬于陽光。在不太遙
            遠的從前,他曾經是愛笑的。他的笑,能融化冰雪,讓空氣里彌漫著春天……
            每次路經那幢奶油色的房子,都會不自覺地減速,隱隱期盼那一架舞紅深處,閃現
            出潔白的人影。想接近他,了解他,想喚回他真心的笑顏。是職業本能嗎?這兩年
            多來,應該早已忘了自己曾是個醫生。即使是在往昔自以為是最盡職的醫生的時候,
            卻還從未這樣牽挂過自己的病人。本來,已經不再相信自己還有可能,有資格感受
            這份牽挂……此時此刻,夕陽殘照下的藤花,又該是怎樣寂寞地美麗著?仙道用額
            頭抵著方向盤,直到身后的喇叭聲響成了一片。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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