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鎖
            <PART 2>
           By Ashley



      
            "叮咚!"門鈴響起,藤真打開門,外面是晚上溜狗時常碰到的新鄰居,一臉粲
            然的笑,"嗨,不好意思,沒帶門鑰匙……"
            "沒問題,請進吧。"
            仙道進了門,一把抱起向他撒歡跑過來的BUDDY,"嘿,伙計,几天沒見了,想
      不想我?" BUDDY一個勁蹭著他的臉以表相思。
            藤真接過仙道的公文包,把他讓進書房:"在這兒打電話吧。我去沏茶。" 

            仙道給鎖匠打過電話,環顧四周:牆上挂著網球拍,柜子上擺著籃球和橄欖球,
            牆角豎著一袋高爾夫球棍,還有壁櫥里隱現著的滑雪板──嗯,是運動健將?
            掃了一眼電腦屏幕上寫了一半的文稿,這才想起,藤真健司這個名字, 在體育
            雜志里 經常見到,是小有名氣的專欄撰稿人。卻不記得在雜志上見過他的照片,
            為什么會那么眼熟呢? 

            書桌旁邊是一架浮世繪的屏風,几乎相當于一堵牆,把一間大屋子隔成兩半。移
            步到屏風另一側,又是一間工作室。書架上都是建筑設計方面的書籍,牆上懸挂
            著設計圖樣,案頭的一幅似乎尚未完工。 

            那天的對話……
            "藤真君是設計師嗎?"
            "……不是我。"
            ……
            "這個,是以前的事了。"
            …… 

            仙道不由自主地走到工作台前,畫到一半的圖紙旁邊攤開著一本第九版的《標准
            建筑圖形》。順手翻了一下,首頁的簽名是T.H.,整潔的書頁間夾雜著繪圖鉛筆
            寫下的工整的眉批。正要放回,卻被偶然翻出的一頁吸引住了。多里克式的立柱
            上有人用鮮綠的水筆畫了一枝藤蔓,夭夭矯矯地纏著柱身,一串串紫色藤花隨風
            擺蕩,飽滿的花瓣猶如輕啟的唇舌,在雪白的扉頁上吐出一行靈動的草書:"還不
            過來親親我?" 

            仙道抬起頭,一時間周遭的一切忽而有些恍惚。透過斜射在案頭的一縷日光中的
            微塵,仿佛看到那個久遠的春日,伏案工作的高大男子,第一次翻到這一頁,一
            愣之下,無奈地搖搖頭,推了推眼鏡,帶著寵溺的笑容,回身望向屏風的另一側…… 

            "仙道君!" 藤真端著茶盤,直直地站在門口,蒼白如冰雪的臉上,深不見底的眸
            子里看不出任何心緒。 

            仙道抱歉地笑笑,把手上的書翻回原先的頁碼,小心地放回原處,接過茶杯,和藤
            真一起走進客廳。兩人對坐在沙發上,啜著茶。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仿佛靜止了,
            鐘擺的滴答聲揉和在氤氳的茶煙里顯得飄忽不定。藤真放下茶杯,看向窗外。春日
            將暮。已見凋殘的紫藤花,在晚風中搖曳,星星點點,零落塵埃。 

            "那是他的工作室。一直沒顧上清理。" 藤真的聲音平靜無波。
            仙道沒有接話,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傾聽。
            "其實,是一直不想去清理,總覺得他隨時會回來,還坐在那張桌子上畫圖……很傻
            吧,已經分手這么久了。"
            "他值得你這樣嗎?是他離開你的,不是嗎?"
            "他值得嗎,怎么這么問?你不了解。他離開我……我說過那是我們共同的決定。" 

            "藤真,這樣不行的。" 分手多年的情人,會留下他全部的專業資料嗎?
            醫者的本能,在不知不覺中回復。仙道伸出雙手,將藤真的手連同滾熱的茶杯一起
            合在掌中,對上他有些驚跳的眼神,"有句話是我們這一行的金科玉律:通向痊愈的
            第一步,是承認事實。"
            "事實?"藤真垂下眼瞼,"我沒有否認事實。"
            "事實是你們并沒有分手,不是嗎?他也沒有主動離開你。"
            "不,不是……"
            仙道死死握住藤真掙扎的手,"你為什么說你們分手了?你怪他違背了承諾,你恨他
            拋下了你?"
            "不!" 藤真喊道,"我怎么會恨他,我怎么會……"撕裂的聲音,衰弱至几不可聞。
            仙道松開手,藤真彎下腰把臉埋進手心里,無聲地飲泣。仙道望著他顫抖的身體,几
            乎忍不住一把抱住他,擦干他的眼淚,告訴他一切都會好的。但是他不能。作為醫生
            這時必須退一步,讓病人自己去發掘,去傾泄。 

            好久好久,藤真慢慢抬起身,接過仙道遞上的紙巾拭去淚痕。再抬頭時,紅腫的眼睛
            里已是一片平靜,"我對別人──不認識他的人──都說我們分手了。因為那是我們
            的選擇,是我們能夠掌握的,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上天的惡作劇,不是突然響起的電
            話鈴……我寧愿我們分手了。那樣至少他還活著,或者有一天,我還能見到他。即使
            再也見不到,我也要他活著……"藤真深吸了口氣,轉臉望向書房,"我只有他這間工
            作室。他的骨灰葬在他家族的墓園,大部分遺物也被他父母帶回了日本。我無法提出
            反對。他們只知道我是他的好朋友。我沒有任何資格……"藤真再一次捧住了臉。 

            仙道靜靜地坐到藤真身邊,從背后擁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肩頭。何必再自欺欺人?此
            時在自己的胸腔里劇烈地顫動著、尖銳地疼痛著的,并不只是醫者的心。在這一刻任
            何言語都不能化解你的悲傷,我能給你的,只有一份無言的溫暖,和今后的,漫長的
            時間。或許這也是我,唯一的救贖…… 

            懷里傳出哽咽著的聲音:"我沒有毛病。我一直知道他死了,我從沒有騙過自己。"
            "我知道。"仙道緊擁了一下他的肩,"他是怎么死的?"
            "是……一場意外。" 藤真掙開仙道的臂彎,轉過身收拾起桌上的茶具,"你別想騙我
            去做你的病人,我的錢才不會扔給你們這些算命先生。"
            "好,就算我是算命先生。"仙道輕輕地笑了,"我也沒想要你做我的病人,那不符合
            我的原則。"扳過他的肩膀,對視他的眼睛,"我從不約會我的病人。"
            藤真打脫他的手,轉向一邊:"我也不會接受你的約會。"
            "這樣啊," 仙道無奈地聳聳肩,"那我約會BUDDY總可以吧?"
            藤真咬著唇,不知該笑還是該惱。仙道趁機湊近他的耳邊,"藤真,我關心你,喜歡
            你,是作為醫生,也是作為鄰居和朋友。我并不想代替他,也不會要你忘了他。我們
            慢慢來,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藤真抬起眼。眼前放大的笑容,那么溫暖真誠。怎么會遇上這樣的鄰居?真的可以嗎?
            可是,我再也不能了……
            仙道看得出藤真眼里的掙扎,是那樣令人心疼的眼波,還有那被淚水浸潤得分外紅艷
            的唇…… 

            "迪迪──"窗外響起了鎖匠的車喇叭。兩人都如夢初醒。
            仙道站起身:"我走啦。"
            藤真點點頭,看著他走向玄關,忽然想起:"仙道,你的公文包。"從客廳一角拾起半
            開著的包,看了一眼,交到仙道手里:"還有──你的手機。"
            "啊?"仙道搔搔頭,"可能是,沒電了吧?"
            "可能吧。"藤真禁不住微笑了,如暗夜里的煙花,一閃即逝,那一瞬間卻足以照亮長
            空,"仙道,謝謝你。"


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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