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鎖
            By Ashley
 <PART 4>



      
            下班時分,仙道正在批閱期末考卷,越野到辦公室來找他,"仙道,今晚有尼克
            斯對夏洛特的比賽,一起到酒吧去看吧?"
            "對不住,"仙道抬頭一笑,"今晚有朋友約我去看現場。"
            "咦,誰這么大面子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仙道低了頭繼續閱卷。想起昨天藤真在電話里約他時,
            仙道半開玩笑地問他:"體育圈可是傳統衛道士的最后一道堡壘,你不怕引起什
            么流言蜚語嗎?"藤真只說:"你是我的朋友,誰管別人怎么想。" 

            越野在一旁盯著仙道,只見他眼睛對著卷子,半天一動不動,嘴角慢慢翹了起來,
            又極力繃著,結果是一高一低地咧歪了,那笑意卻漣漪般地從唇邊擴散到眼角。
            越野直叫起來:"仙道你在笑!"
            "怎么,我以前一直哭喪著臉嗎?"
            "不是,可是……"不是這種笑。是為了今晚約他的人嗎? 

            正想著,那個人已經敲了門進來。仙道作了介紹,藤真就說:"越野君也一起去吧。
            記者席坐不滿的。"
            "真的可以嗎?那太……"越野一眼瞥見仙道的臉色,趕緊改口,"不巧了。今天不
            行啊。下次,下次吧。" 

            把那個傻乎乎的笑容印在仙道臉上的,就是這個人啊。看著他們倆人并肩離去,校
            園的小徑上,夕陽里拉長的一雙人影,是那樣和諧的、溫暖的感覺。總是有一點遺
            憾吧,他身邊的那個人,終于不是自己﹔更多的,還是暖暖的欣慰。仙道終于可以
            拋開過去,把握屬于自己的未來了嗎? 


            球賽結束,從麥迪遜體育館出來正下著雨,兩人先進了左近的一家餐館。在吧台上
            坐下,兩杯tequila之間,聊著今晚的球賽,藤真明天要交的稿子,仙道暑期的安排。
            藤真的杯子第三次注滿,他捻著杯腳,轉頭注視著窗外逐漸稀疏的雨帘,"好久沒進
            城了,除了看比賽。有三年了呢。" 

            仙道沒有接話,只專注地看著他。從上次出海之后,有几個星期了,這是藤真第一
            次主動約他。兩個人是越來越近,話題也越來越多,仙道卻總覺得和藤真之間隔了
            一層什么。象雙曲線,無限接近卻無法交融,橫亙在中間的那道軸,或許就叫做往
            事。今夜,在吧台的燭光與街邊的冷雨之間,藤真的眼睛,閃動著不同往日的光點。 

            "真喜歡這個城市,自從在哥倫比亞上學的時候。課余打工,到書店,影院,餐館,
            酒吧──所有的工都打遍了。搞了兩張假身份証,SOHO的每一家俱樂部都溜進去過。
            到大都會聽歌劇,只買得起等座位的站票,經常一站站到終場。也有運氣好的時候,
            有一次第一排就有兩個空位。那天是帕瓦羅蒂演的'假面舞會',結尾是他死了,該
            由四個人把他抬下去。可是他太重了,抬不動,只好眾人把他圍了一圈,掩護他在
            中間手腳并用地爬下台。只有我發現哦!"藤真笑得用手支住了額頭,"仙道,你喜
            歡聽歌劇嗎?" 

            "跟你一樣最愛威爾第的。" 

            "那太好了。你知道,他就不喜歡歌劇,站著聽都會打瞌睡。可他每次都替我去排
            隊買票,陪我看完全場。"藤真的聲音低下去。他仰起頭,嘴唇抵著杯緣,眼睛越
            過天花板上點點幽藍的燈影,凝注在遙遠的虛空,"其實,他也不喜歡紐約。我知
            道,他想住在一個安靜的小城里,靠著海的,每天到沙灘上去遛狗……可他一直陪
            我住在曼哈頓。后來我終于答應搬到長島,他可真高興啊。我們一起刷房子,一起
            到寵物中心挑回了BUDDY──那時它才斷奶呢﹔一起栽下紫藤。第一年剛栽上,只
            開了几朵花。他說,還有明年,明年才好看呢。結果……"藤真閉上眼,把酒杯貼
            在額頭上。 

            仙道無言。作為心理醫生,對這樣的時刻原本是最熟悉的。病人需要把往昔的一
            切傾吐出來,才能真正向過去告別。因為有這份信心,他可以等,愿意等。然而
            此刻,自己心上,醫者之外的那個角落,卻是抑制不住的苦澀與不安。說過不想
            取代他,不要你忘了他,然而……

            藤真睜開眼,濕潤的眼睫在斜側的燈影里折射著瞬息的虹彩。他放下酒杯,"雨停
            了,我們走吧。我快要醉了呢。" 

            出了門,迎面是裹著雨氣的初夏夜的清寒。藤真抱起了雙臂。仙道脫下外衣,要
            給他披上,卻被他擋開了,"你也會冷的。很快就到停車場了。"仙道收回手,心
            里苦笑了一下。怎么,這是那個人的專利嗎? 

            鑽進BMW,仙道發動起車子。伸向換檔操縱杆的手突然被握住了,下一刻,藤真
            已經投入他的懷里:"仙道……" 

            仙道猶豫了一下。藤真,你知道你抱的是誰嗎?
            "你生氣了吧,我一直在說他?"
            "……沒有。"仙道輕嘆一聲,收攏兩臂,讓藤真舒服地靠在他胸前。
            "他去了以后,我每天都在后悔。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我,遷就我。我為他
            做過什么呢?我給過他幸福嗎?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沒讓他陪我去看過球賽──
            你說得對,這種事在體育圈里是禁忌,我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也從沒有抱
            怨過。仙道,"藤真仰起臉,"我不能再那樣對你。我不要你為我作犧牲,不要你
            照顧我遷就我。我只希望,我能讓你──幸福,你明白嗎?" 

            原來是這樣啊。仙道只覺一股暖流從被藤真緊緊貼著的胸口擴散到四肢百骸。他
            擁緊了懷里的人兒,吻上他濕漉漉的眼睫,"我想,他是幸福的。他寵著你,因
            為他想看你快樂的笑容。你的笑,就是他的陽光。我知道,因為我和他一樣地愛你。" 

            藤真沒出聲。仙道感到唇下仿佛有一道小溪潺潺流過。輕輕吸吮著他的淚珠,舌
            尖微微的咸澀,滲入心底,泛著一絲絲甘甜。嘴唇滑向他的耳際,"當然,如果
            你想要照顧我遷就我,我也不反對哦。" 


            車子駛過藤真的門前,仙道看了一眼蓋著他的外衣睡得正熟的人兒,直接開到了
            自家的車庫。把藤真從車里抱出來,進了門,走上樓梯,直走到臥室落地窗外寬
            闊的露台。露台之外,是月下的海岬,兩峰伸入海中的礁岩環抱著一汪灩灩的波
            光。長礁的盡頭,一點遙遠的燈塔之光明明滅滅地召喚著遠航的旅人。台上的兩
            棵松樹之間懸著一席藍色的吊床,是仙道夜夜一杯在手,看潮起潮落的地方。今
            夜,天地間不再只有他一個人。 

            這是北方的海。露台下面是嶙峋的岩石,海浪蕩滌著岩壁,從上面看不到,入耳
            的是清空的潮聲。 

            把懷里的人兒放在吊床上,自己在他身邊坐下。月光里的一切如夢幻般溫柔自然。
            藤真睜開眼看著他,做夢似的低語:"好像海妖在唱歌呢。"
            清淺的微笑在月下瑩潔如乍開的睡蓮,仙道迷戀地撫過他的唇,珍重地俯下身吻
            住那兩瓣輕綻的幽香,"我就是那迷航的水手,追隨她的歌聲,甘愿粉身碎骨,萬
            劫不復。" 

            緩緩褪去彼此的衣衫,拉過一襲深藍色的天鵝絨被裹住兩人交纏的身體,宛如枕
            藉在波濤起伏的海面。藤真下意識地將戴著護腕的右手藏在腦后,仙道握住了他
            的腕,"可以嗎?"
            對視良久,藤真閉上眼點點頭。仙道輕輕解下他的護腕,不出意外地,露出一道
            深深的刀痕。 

            "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撐不住……是我自己撥了911……"
            "我明白。都過去了……"仙道久久地吻著那道深紅的刻痕。不是不嫉妒,那個在
            你心上留下了刻痕的人。我愿用一生的時間,吻著你,磨著你,能不能讓你的心
            復原如初,完整地融入我的心口? 

            缺了一角的月亮,在薄云間穿行。海上的波光或明或暗,映上情人貼合的肌膚,
            是光與影的旋舞。藤真閉著眼,十指深深嵌入仙道汗濕的肩頭,感受著他在自
            己體內的沖擊,猶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濤襲上干渴的沙岸。從未想過自己的身體
            和心靈還能容納另一個人。原以為剩余的生命只是回憶的載體,如同上了鎖的
            舊影集,年年歲歲收集著塵埃,只能向泛黃的扉頁間觸摸日益遙遠模糊的過去。
            而此刻的燃燒與飛翔,會不會只是海月下一場藍色的迷夢?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今夜的海,是有魔力的。醉臥在月光里的人,仿佛消弭
            了一切的過往,在海妖的歌聲里相擁到天明。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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