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鎖
            by Ashley
           <PART  8>



      
            "仙道醫生,你真的要這么做嗎?他們會撕碎了你的。"檢察官再三警告,"
            你曾為詹森作過精神正常的鑒定,現在出庭作証說他危害社會,對方律師肯
            定會對你的專業水平提出質疑,搞不好你會身敗名裂的。"
            身敗名裂嗎?身,已孑然﹔名,不在媒介傳揚,不在世人毀譽,而在自己的
            心里,還有,心底那個人的眼里。 

            仙道走上証人席,手按聖經宣誓証言句句是真,視線掠過坐在三步之外的瑞
            恩﹒詹森和他的律師,投向聽証室另一端,經月間朝思暮想的盈盈眼眸。沒
            有言語交流,不需表情牽動,膠合的目光是無聲中傳語的音波。
            "我,并不全是為了你。"
            "我知道。謝謝你。" 

            "仙道醫生,"對方律師開始發問,"請問四年前你為我的當事人作的鑒定是
            什么?"
            "當時我認為他對社會不具危害性。"
            "噢?那么你今天要推翻你自己從前的診斷嗎?"
            "是的。"回答中沒有片刻猶豫,"我錯了。"仙道從長椅上受害者親屬的臉上
            一個個看過去,他要他們每個人都聽到,這句話,他欠了三年。 

            對方律師攤開手,"那么我們該相信你的哪一次診斷呢?或許到明天你又會
            改變看法?"
            仙道早有准備,平心靜氣地答道:"上一次我沒有機會見到病人,作出的診
            斷是不全面的。"
            "但是,我們剛剛聽到權威專家格斯廷博士的証詞,經他研究的藥物治療,
            我的當事人的精神病症狀已經全部消失了。" 

            仙道瞟了詹森一眼,后者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臉色平板得近乎呆滯。
            "詹森同時患有臆想型和躁狂型精神分裂症,而格斯廷博士的藥物只對躁狂
            型精神病有效。如果不是在精神病院中對詹森進行強制服藥,在他的臆想作
            用下,他絕不可能定時服藥。" 

            律師說:"我的當事人同時也在服用治療臆想型精神病的藥物,而且他獲釋后
            可以參加非住院病人的定期療程,以確保持續治療。" 

            "詹森這樣的人,是不能信任的。"仙道看著詹森扭動了一下。他轉向法官,"
            詹森從八歲到二十一歲間都沒有離開過精神病院,這里是他唯一熟悉的環境。
            對于他這種病人,環境的變化最容易引發臆想,與躁狂型病征相結合產生強烈
            的暴力傾向,對社會有極大的危害性。" 

            詹森在椅子上輾轉不停,他的律師拍拍他以示安撫,"法官閣下,我這里有很
            多案例,証明曾經暴力發作的病人經藥物治療后完全可以重返社會成為正常的……"
            "每一個成功的例子背后至少有兩個失敗的例子。"
            對方律師沒想到會突然被証人打斷,一時有點張口結舌。
            "精神病人在所謂被治愈后,仍有發病可能,几率比正常人高十倍以上。就每
            一個個案而言,因為發病几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患者的生活環境,而不可能提
            前預測。舊金山機場血案已經証明,對于詹森這種有暴力行為歷史的病人,只
            有無條件的終身監禁才能消除他們對社會的威脅。" 

            對方律師的臉色由驚愕、不信到掩不住的竊喜。看得出法官已經皺起了眉頭。
            這個仙道醫生顯然是被內疚之類的情緒沖昏了頭腦,只要引著他說下去,很快
            法官就會質疑他作為專家証人的資格,然后── 

            "可是仙道醫生,精神病人也是有人權的,他們有權在經過治療后回到社會上享
            受與普通人同等的生活……" 

            仙道輕蔑地瞥了詹森一眼,"詹森在精神病院長大,沒受過教育,心智還停留在
            八歲以前的水平,人格發展更是談不上。他根本不知普通人的生活為何物。"
            詹森把頭埋在兩腿之間,左手死死抓住前面的護欄,指節吱嘎作響,卻沒有人注
            意他,因為仙道的語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響,"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在他的臆想
            中他是一個軟弱無能的侏儒,任何人都可以騎在他的頭頂上……" 

            "F*** YOU!"
            炸雷似的一聲暴喝震得眾人耳鳴目眩,來不及反應,詹森已經一躍而起,跳過護
            欄,象掙脫牢籠的野獸一般嚎叫著向証人席猛扑過去,把仙道連人帶椅子扑倒在地。
            "老天,他有刀!"前排的婦女尖叫起來,聽証室登時大亂。 

            藤真從后排騰地站起。眼前的天地整個傾斜頹倒,又搖搖晃晃地扶正。人影繚亂。
            好象體育館,揚基體育館里萬頭攢動。
            我要過去。可是動不了,前后左右都是人。 

            耳邊滿灌著嘈雜的人聲,和刺耳的警鈴。
            象電話鈴。我聽不清。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打電話…… 

            終于沖到台前,腳下踩過的不知是椅背還是人的肩膀。兩個法警剛剛把詹森拉開。
            后者死命掙扎著,發出非人的吼叫,攥緊的右手被強行扒開,鋒利的剃刀當 一聲
            滾落在地,映著太陽,血紅的漫天的太陽…… 

            ──他在哪兒?我要看他。
            ──你是他什么人?……現在最好不要看……
            ──不,請你,讓我看看他…… 

            不會的。不會再一次。仙道,你說你會一直陪著我,每天每夜,每分每秒……
            可是我推開了你。我在想什么呢?我再不會了,我什么都不想了,不管你做過什
            么,該做什么,我只要你,只要你…… 

            藤真跪倒下來,默默注視著無聲無息躺在地板上的人,蒼白的臉上緊闔的雙眼,
            喉間那一道觸目的殷紅的血痕。
            是因為我。每一次,都是因為我……
            遲疑著,探向他的頸動脈── 

            伸出的手驀地被他緊緊握住,毫無防備地,整個人落入熟悉的懷抱,灼熱的、
            溫存的、兩個月里時時在夢中圍繞著自己的氣息,在耳邊楚楚 磨:"沒事了,
            都過去了……"
            不敢置信地轉頭對視他的眼睛,那么近,滿滿地盛著熱切與柔情。抬手撫上他
            的頸子,"你……真的沒事嗎?"
            仙道夸張地皺緊眉頭,"怎么沒事,好痛呢。你有沒帶創可貼?"嘴角卻是上揚
            著,一邊握緊藤真的手,讓他感受到自己強勁的生命力。 

            終于確信環抱著自己的溫暖是真真切切,再也不會消失了的,藤真眼眶一熱,
            連忙背轉身,深吸一口氣,說:"你是故意的。"
            "這是最好的辦法。相信我,"仙道看著癱倒在地口吐白沫的詹森被法警戴上手
            銬,"這是最后一次,他到死都不會離開這里了。"
            "你就沒想過會有危險嗎?"
            "我也不知道他有刀呀。"仙道擁住懷里的人兒,臉頰貼上他微微抽動的肩膀,
            "這是我欠你的,欠所有的人。"
            藤真沒再說話,固執著不肯轉回頭來。仙道沒去強他,輕輕撩開濡濕的鬢發,
            嘴唇划過顫動的耳垂,感覺得到兩人之間最后的一道鎖,在加州的陽光下,無
            聲地,打開了。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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