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by 草頭



      
       傍晚的時候,這個城市開始下起了大雪。
          這是12月末的某一天,沒有任何讓人高興或者不高興的事情發生。普通的不能再
            普通的冬日的星期日。
          仙道推開了超級市場的大門,拉了拉風衣的領子,他猶豫了一下,隨即轉身沒入
            了人流中。
          仙道是個隨便的人,至少周圍的人都這么說。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他都可
            以不計較。"這樣的人活得長。"聽上去挺無奈,然后自嘲地撇了撇嘴。
          "晚飯吃什么呢?"他開始犯愁。
          一個人了,有自由,當然也會有不足。有時候他會在自己的身上聞出淡淡的泡面
            味,甩也甩不掉的那種。"嗟。"風吹開了拉起的領子,他穿過馬路,跳上了一輛公車。

          住的地方是在城市靠近海邊的地方。
          可惜,現在是冬季。
          哪怕是艷陽高照的日子,遠處吹過來的海風依然會像刀子一樣划過厚重的牆,直
            直的鑽入房子里。更不用說,現在還在下雪。
          這是一年四季里,對仙道來說最可怕季節。他不得不放棄沙灘,海浪,還有那些
            似乎很期待上他鉤的魚。
          他喜歡夏天,午后,毒辣的陽光洒在金黃的沙粒上,那種火燙的灼熱感。然后是
            赤腳走在上面,支持不住的時候,悄悄卷起腳指頭,弓著腳背,跳啊跳的。
          是因為童年太少的緣故吧?如果小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機會的話,他一定會把自己
            埋下去,很深的那種,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不--也許眼睛也可以不要。只要
            有氣息在,那就是活著的感覺了吧?雖然這讓人覺得有點頹喪。

          公車在城市里小心地開著。因為下雪了,更何況是很大的雪。
          車上的收音機里發出某個女主持人的聲音:"據氣象台的消息,大雪將持續到明
            后天,請大家注意安全……"
          "多好阿,"他想,"是偷懶的時間呢。"--明天可以睡一個懶覺,然后放自己一
            天假。
          收音機里開始播放歌曲了,一個外國女人。聲音尖銳地嚇死人,在第一個高潮部
            分過去后,司機識相地轉了個台。

          車到站了。
          仙道抱起了超市里的紙帶,當司機再次啟動車時,他已經轉入了巷口的拐角處。


          從昨晚起,他一直睡到了現在。
          中午12點的時候,牆上的大鐘准時地敲響了。他醒著,可卻不起床。"什么時候
            開始學會賴床了呢?"貪戀被子中的那種溫暖,帶著浴后檸檬香皂的味道,又或
            者是床單里夾雜著的干淨的太陽的味道。
          他開始像小狗一樣嗅著。卷曲著自己的身體,直到它們全都藏在了被子里。緊緊
            抱著并起來的雙膝,呼吸開始變得粗促起來。
          他覺得喉嚨被什么東西給卡住了。終于,他一躍而起,"好了,"他對自己說,
            "起床吧。"


          推開窗,天還在下著大雪。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海風吹在了他的臉上,他打了個哆嗦,極其不情愿地關上窗。
          因為開了一夜暖氣的緣故,屋子彌漫著某種東西被烤熟了的味道。昨天買回來的
            啤酒罐一個個散落在沙發上,他走過去拿起一罐,"扑"地打開,酒花隨著手指流
            了下來。
          他急忙用嘴去舔,結果,輕輕地咬了自己一下。
          仙道感到了痛,他也感到了鼻息間有一股熱熱的涌動。
          他強忍著,一口氣喝下了一大口酒。

          打開音響,電台里放著一個女人的歌聲。
          I remember you were there。
          Any one emotion。
          Any true devotion。
          Anytime, anywhere。
          依舊是那個外國女人,依然是那首歌。
          仙道好笑地搖了搖頭,刺耳嗎?
          不,他靜靜地坐在窗下的沙發上,側過臉看著雪花落在玻璃上融化。他拿起身
            邊的毯子擦著玻璃上沾滿的水氣。很用心地。
          雪花依然落下來,然后融化。就像飛蛾扑火一樣,它們展開身體,在一切溫暖
            的包容中,慢慢地釋放自己。

          歌聲嘎然而止了。


          仙道摸了摸下巴上漸漸泛出的胡茬,懶懶地,卻不愿多做打理。
          他恍惚間覺得胡子在拼命地往外鑽著,然后長長的,一直拖到了胸口。是做夢
            吧?仙道對自己小聲地說著,然后又感到它在那里長啊長的……
          也許就要到頭了吧?
          仙道突然覺得還是讓它長吧,就像這場冬天的雪一樣,沒有停下的時候呢。


          KENJI如果在的話,會說什么呢?
          大懶貓AKIRA?小邋遢鬼AKIRA?
          仙道覺得餓了。他起身跑去了廚房,燒水,然后撕開一袋方便面。
          KENJI不在了不是嗎?
          所以,不論大懶貓還是小邋遢鬼,都一樣,不是嗎?

          KENJI走的時候把衣服,CD,書籍……一切的一切都留給了他。他什么也沒有帶走,
            是的,走得太匆忙了。
          所以,回憶也留下得那樣的匆忙。
          仙道突然想起每年夏天結束的時候,他們會把穿了一個夏天的拖鞋埋在沙灘里,
            再在第二年的夏天,鼓足勁地把它們找出來。
          很多年以來,他只找到過一只。
          那只拖鞋就像殘敗的花一樣,好像被很多東西咬過,遍體傷痕累累的。當它
            被握在手里的時候,仙道甚至不愿相信那就是他原來那個雖談不上漂亮,但
            卻是飽滿的,載過很多快樂的鞋子。
  那時握在手里的只是一堆垃圾而已。所以他狠狠地把那個東西扔進了海里。   于是,KENJI咯咯地笑著,然后把他壓倒在沙灘上,用沙子抹他的臉。他們滾 啊滾地一直滾到海浪里,海水浸濕了所有的地方。心里潮潮的,掙扎著起來, 然后再互相追逐著。   仙道不是個愿意沉湎于過去的人,他對那些所謂的細之末節的,陳谷子爛芝麻 的事沒興趣。可每當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個時候追啊追的:似乎要拉 到了,一轉眼他又走開了﹔覺得他又走開了,誰知在下一個出口那邊又等著了。   然后到了有一天,就這么毫無預警地追丟了。   哪里都找不到,或者說哪里都沒有存在過。    這或許是個玩笑吧。只是未免太大了一點。   很多事情越是貌似堅強的人,越是承受不住的。   如果是因為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說他是最強的,所以KENJI就認為應該留下來面對 的人是他嗎?爐子上的水壺"嗚嗚嗚"地鳴叫著,碗里的泡面一邊膨脹著,然后 發出"? 輟鋇納 簟   仙道覺得在這樣一個壞天氣里,他有足夠的理由抱怨。KENJI離開時候微笑著的 臉和碗口重疊在了一起,"那個家伙",仙道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上的塑料袋。   他確實被徹底地拋棄了。   仙道悶悶地換上了外套和風衣,他用圍巾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屋外的雪依然下著,氣溫似乎更低了。   路邊有些孩子在嬉笑著打雪仗,還有調皮的孩子合力晃動著大樹,樹"嘩嘩"地 抖著,大片大片的雪散落下來,仙道靈巧地避開了。   路上車子很少,只有一些掃雪車,他穿過一條又一條馬路。仙道不知道自己要 去哪里,他只是想就這么走,也許突然地就會發現個地方停下來。那是種欣喜 吧。仙道試想著各種各樣的偶然,然而他卻忘了所謂的偶然,其實也是許多個 必然結合起來的。   他恰恰缺少的就是那獨存于世的必然。   那些離去了的,已經不存在了的,甚至于無法挽回的,他再也輸不起的。    有些幸福是一個人再怎么努力也換取不到的。   姑且不論當事人做的怎樣,凡人的小手還是會敗給一雙無處不在的大手。仙道 永遠都記得那雙手是怎么切斷他和KENJI之間的連線的。等他一身冷汗醒來的 時候,身邊已經是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了。   就像當初那個夏天他把一切都扔在了海里一樣,他沒有從過去繼承什么,他也 不會再給未來帶去什么。   這是KENJI死去的,第一個年頭的下午。   雪已經停了。   昨晚的那場夢醒來后,仙道第一次感到有微弱的陽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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