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ly an ocean away
            by 草頭 



      
      花形坐在那里看著藤真,兩個小時以來他一言不發。花形試圖想說些什么,可不
      知該怎么開口,于是他只有不停地喝著咖啡,一杯接一杯。       “花形,那是咖啡。”       沉默中突然的一句話,花形嚇了一大跳。“乒”,勺子落在了桌子上。   看著花形錯諤的表情,藤真惡作劇般地大笑了起來。頓時,小小的咖啡店里,所
有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花形連忙欠身表示歉意。他聽見有人說:“真是可愛的
男孩啊。”坐下來,卻發現藤真的眼睛已經聚焦在窗外莫名的一個點上。   他發現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著。   過了良久,藤真轉過頭來。   “花形。”   藤真看著他,“告訴我,阿牧那時跟你說了什么?”   花形垂下頭,他怕看著藤真的眼睛,然后什么都會說出來,他不能,他答應過的。   “不,沒什么。”花形笑了笑,“那種時候的話,都是好沒營養的。”    “是嗎?”    藤真站了起來,“我們走吧,今天天多好啊。”   花形跟著藤真走出了咖啡店。   遠處的太陽正在向地平線努力著。   他不想問准備去哪里。   藤真開始沿著一條又一條的街走著。他偶而會盯著某個櫥窗看,但當花形正要扯
出相應的話題時,又毫無預警地走了。   于是,花形不再試圖做什么,他想,就這么跟著吧。   在藤真家門口,藤真對著花形說:“謝謝你,花形,都陪了我一天了,不過我不
請你去家里坐了。”   花形憨憨地笑著,“沒關系,那我回家了。”   望著花形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藤真打開了房門。“對不起,花形,我無法讓你面
對。”他心里默默地想著。   那是他和阿牧的家,可現在卻到處泛著殘缺不堪的回憶。藤真覺得牆上的鏡框是
歪的,花瓶里的植物正在枯萎著,哪怕是窗上的帘子,顏色也過于艷麗了。   藤真覺得臉上熱熱的,他用牙齒拼命地咬住嘴唇,在心里不斷地告訴自己:“不
許哭,不許哭。”可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他沖進浴室,任憑水流“嘩嘩”地沖在身上。浴室里逐漸開始彌漫起水霧。藤真
覺得從沒有那么放松過,他想,就這么睡著吧,睡著了,就可以當作是夢了。   花形簡直不能相信,這個在他面前蜷縮著的,蒼白的人就是那個凡事都第一,凡
事都優秀的隊長。   長古川走過去抱起藤真,“花形,你還愣著干嗎?”   花形像回過魂一樣,匆忙地趕了過去。想起如果他們來晚了,花形覺得全身冷地
像掉進了冰窖里。如果他沒有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正要去看藤真的長古川,如果
他沒有跟著長古川一起又回到了藤真的家里,如果……   是啊,如果阿牧沒有死呢?   藤真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他暗暗地問自己,這就是天堂了
嗎?他努力地睜大著眼睛,尋找著。   阿牧沒有來接他嗎?   怎么會呢?阿牧答應過的呀。   “阿牧。”他念著名字。為什么呢?為什么他沒有來接自己呢?   藤真覺得頭好疼啊。“阿牧”這兩個字就像千斤重的石頭一樣,壓在心口,他覺
得怎么也喘不過氣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   “花形?”    仙道一直很懷念以前那段四個人一起打球的日子。他和流川楓一對一,然后阿牧
和藤真坐在球場邊聊天。有時他們也打對抗比賽,但奇怪的是,每次都是他和藤
真聯手對抗阿牧和流川。阿牧總說那是因為他和藤真之間太默契了。   “哎呀”,阿牧那時拍著他的肩膀說,“有些事情沒談過戀愛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然后,他得意地拉著藤真的手,一付笑得很陰險的樣子。   “哼”,于是每次仙道都一把拉過流川,摟著流川的肩膀說:“誰說我沒有?神
奈川縣最美形的情侶。哎呀,阿牧哥啊,不要在排名上每次都拖累人家藤真嘛。”   然后整個小公園里都能聽到藤真咯咯地笑聲,還有仙道哇哇地叫聲,他一手摸著
頭,一手摸著肚子,“哎呀,這兩個人不用下手那么重吧!”接著恬著臉哼著
“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的歌曲。   不過仙道一直想不通,難道說因為阿牧和藤真是一對,于是他和流川就必定要是
另一對嗎?“這個也太沒有創意了吧!”聽到這個傳聞的仙道在打球的時候,對
著藍天白云抱怨著。流川回了他一句“大白痴”。藤真緊接著拉過流川就問道:
“你的意思說,我們家流川不好嗎?”望著藤真一臉管家婆的凶悍,仙道忙轉身找
阿牧的身影,可這個時候的救命稻草早躲到一邊悠閑了。每次碰到這樣的情況,
仙道總狠狠地瞪了瞪阿牧,然后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地說:“不不不,是我不好。
像我如此英俊瀟洒,機靈聰明,風流成性的人,唉,實難相配你們家小楓楓啊。”   于是,流川就抄起球扔仙道,兩個人在小球場里追逐著。阿牧會拉著藤真坐在場
邊,夕陽透過樹梢照在他們身上,他們的身上泛著淡淡的光暈。仙道就想,那就
是幸福吧。平靜的,溫暖的。   仙道拉過椅子,坐在病床邊。   藤真背對著他,“他睡著了嗎?”   在阿牧的葬禮上,藤真是最冷靜的人,冷靜得可怕。他一個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圍。   海南的人都哭得很傷心,仙道看見清田和阿神特地跑到藤真那邊說了些話。結束
的時候,仙道也想過去,流川拉住了他,搖搖頭。   是啊,那種時候,真的不合時宜啊。   他需要的不是安慰的話,而是那個躺在里面的人。   仙道就那樣默默地坐在床邊。藤真始終沒有轉過身。   仙道無從知道他是醒著還是睡了,他只是就這么默默地坐著。   葬禮的第二天,仙道對流川楓提出了交往的要求。他原想流川一定會對他抱以老
拳,但沒想到流川卻同意了。在寂寞的小球場上,仙道走過去,抱住流川,他把
臉埋在流川的頭發里。流川伸出手,撫摸他的頭,仙道沒有看見流川眼底漾著的
溫暖。   花形抱著一大堆的藥站在病房的門口,他不知道推門進去后,該說些什么。他不
停地在責備自己。他辛苦守著藤真三個月,這三個月以來,他害怕會有什么差錯,
他祈禱著時間快點過,想著一切可以被塵封,但沒料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長古川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推開了門。   藤真半坐在床上,他對著他們笑了笑:“真是抱歉。”   花形留意到床邊的椅子,“有人來過了嗎?”   “是啊。”   “誰啊?”長古川似乎想找點話題。   “不,也沒有人吧。”藤真轉過頭,望著窗外。   藤真出院后,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又變回了那個優秀的,凡事都是第一的藤
真,他退出了籃球隊,一門心思努力著准備要考取東大。   他搬了家,扔了東西。沒有人再提起過去。   往事就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樣,蒸發著。   仙道還依然保持著和流川楓一對一的習慣。兩個人有時會在練完球以后,坐在場
邊看那些小孩子打球。他會沖過去對著那些孩子大聲嚷著糾正他們的動作。在流
川楓看來,他是想借著這排遣某些會莫名涌起的情緒吧。   藤真出院后,流川有獨自去看過他。他沒叫上仙道,是因為他覺得仙道不會同意
他和一起去。流川想著,仙道其實是個怯懦的人呀。有些事情是他無法面對的嗎?
那么就讓自己成為一根溺水者想死命抓住的麥杆吧,他會盡力不讓這根麥杆斷掉的。   第二年春天,藤真很順利地考入了東大。而神奈川籃球界也留傳著仙道和流川要
去美國的消息。   仙道坐在海邊的堤岸上,晃著腳注視著海面上的浮標。唉,他悶悶地嘆了口氣,
想著昨天一個下午在他耳邊吵吵著的彥一。   “仙道學長,你真的要去美國了嗎?而且還和湘北的流川楓一起去,你們什么關
系啊?”   “難道說,你們……”   “啊”,頭疼啊。想起越野,福田,植草,還有這個那個人的眼神,仙道就想,
做個沙漠里的鴕鳥算了。   “為什么呢?”他問過自己。流川向自己提出的時候,仙道甚至沒有覺得驚訝,
“是時候吧。”他搖了搖頭,“確實是時候呢。”    “那個人也要走了吧。”   仙道閉起眼睛,耳邊響起“你的意思說,我們家流川不好嗎?”,然后是惡作
劇地笑聲……   浮標在海里晃動著,然后慢慢地停了下來。仙道收起線,“魚也要走了呢。”   星期天清晨的海邊彌漫著薄霧,空氣濕濕的,周圍也空蕩蕩的。   仙道覺得有人走了過來,他抬起頭,藤真已經在他的身邊坐下了。   “嗨,好久不見了,那么早就來釣魚啊?”   仙道望著他消瘦的臉,“是啊,早起的鳥兒有食吃。”果然,很有道理呢。   “什么?”   “啊,不,恭喜你呀,聽說考上東大了。”   “謝謝,也恭喜你呀,要去美國了嗎?”   “啊,是啊。也許……”   大家都沉默了。   “你知道嗎?”藤真突然說,“我一直想,一個人,在茫茫的東京街頭,身邊
有好多人,可沒一個是你認識的。然后跟著他們走啊走,雖然陌生,但卻不孤獨。”   “仙道,我想未來能有一萬種的可能。”   仙道突然拉起了藤真的右手,“疼嗎?”他的手指滑進袖口,撫摸著手腕上那
條蜿蜒崎嶇的疤痕。他覺得手里握著的那個身體在慢慢地變涼。   “我真的不是想自殺。我只是怕有一天我會忘記他,所以,我想,我要用什么
方法來抵抗遺忘呢?那樣我不用擔心搬家,擔心扔東西。因為這個疤會伴我一
輩子,你知道嗎?真的是一輩子呢。直到我死,它才會和我的身體一起消失。
那是他留給我的東西,我唯一能保存著完好的東西。”   “我真的很怕會忘記他,真的。我們戰勝不了時間,不是嗎?”   仙道感到了顫動,他聽見了身邊盡力克制著的嗚咽的聲音。   他拉過他,擁在懷里,仙道感到有什么東西透過衣服弄潮了他的胸口。   他們就這么靜靜地等待太陽升起。   “不要害怕,我會幫你一直保存回憶的。”   一個星期后,藤真去了東大報到,花形也考了東京的一所大學。   一個月后,仙道也和流川去了美國。   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多的雪,從聖誕節一直到新年都沒有停過。除夕夜的時候,
更是下得猛。   花形和藤真在一家小飯店里一起慶祝。   “哎呀,這里的菜真是不錯呢,以后一定要多來。”花形拿起紙巾擦了擦嘴,
“對了,藤真,新的一年你有什么計划呢?”   “我嗎?”藤真突然茫然起來,“好好讀書吧。你知道法律系的功課很重的。”   “對了,有機會一起再去打籃球吧。”花形發出“嘖嘖”的聲音,“你看你,
胖了很多呢。”   “你說什么?花形!”藤真扔下手里的筷子,似乎生氣了起來。   “哈哈。”花形笑著,“現在一定沒人要你吧?算了”,他裝出很為難的樣子,
“唉,我就委屈一下吧。”   “什么?”   望著藤真迷惑的眼神,花形突然認真地說,“藤真,以后請讓我照顧你吧。”   “花形!”藤真垂下了頭。隨即他又抬了起來,笑著說:“那么,以后就拜
托花形了。”   “你看,外面放煙花了呢。”花形興奮地叫了起來。于是,他拉起藤真走到
了室外。街上已經擠滿了人,情侶們都拉著手,在綻放的絢爛中擁吻著。   花形望著藤真清澈的眼睛,向他靠過去。   藤真閉上了眼睛,他覺得世界突然空曠了起來,好像有人在叫他,又好像沒
有。他感到手腕上的痛,他突然想起那個初春的清晨,有人在耳邊的細語,
“不要害怕,我會幫你一直保存回憶的”。   那是誰呢?   花形覺得懷里的人突然僵硬起來,他放開手,自嘲般地說著:“哎呀,一想
到要和那個凶巴巴,罰我們跑操場20圈的隊長接吻,我就覺得胃要抽筋了。
呵呵,沒長進呀沒長進。”   藤真抱歉地望著他。   “呵呵,好吧,就當你欠我一個人情吧,下次要請我吃貴的哦。”   “對了,藤真,我昨天在街上看到仙道了呢。他一個人回來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阿牧那天到底跟我說了什么嗎?其實啊,他說:愛有時是
需要選擇的,拜托你了花形,請讓他幸福吧。”   “所以,我想,我要讓藤真幸福呢。”   還有几分鐘就要敲響新年的鐘聲了。東京灣畔到處都站滿了人,新的一年就要
到了呢。   藤真一個人悄然地站在圍欄邊,他默默地念著:“新年快樂,阿牧。”   他想了想,然后說:“新年快樂,仙道。”   “新年快樂,藤真。”   耳邊響起的聲音,是那樣熟悉卻又陌生。藤真感到有一雙手搭在他的肩上,他
努力地微笑著回頭,“啊,仙道呀,好久不見了。”   “是啊,藤真也好久不見了呢。”   新年的鐘聲敲響了,身邊是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藤真拿下了自己的圍巾,他掂
起腳系在了仙道的脖子上。“好大的雪,仙道。”然后轉過身沒入了人群。   仙道覺得海風冷冷地吹在自己的臉上,他能聞到圍巾里的那股熟悉的味道。   他想起聖誕節的時候,在洛杉磯,流川對他說的話,“我,流川楓喜歡的仙道,
應該是一個勇敢的仙道,他絕不會逃避什么或者是放棄什么。我所認為的幸福
就是和仙道在一起,所以我選擇了仙道,那么仙道認為的幸福呢?我不后悔我的
選擇,仙道呢?”   愛,有時是需要選擇的。   仙道瘋了一樣地追了出去,他站在茫茫的東京街頭,身邊人來人往,雖然沒有
一個人是熟悉的,可卻不覺得孤獨。   街口的鐵路匝道想起了警鈴,前方的路被封了起來。火車轟隆隆地行駛了過去,
一節又一節,似乎沒有盡頭。   仙道雙手撐著膝蓋,喘著氣,他覺得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滾燙的,散在了手
背上,那是種疼痛。   最后一節車廂駛了過去,警鈴又響了起來,道口的欄杆緩緩地升起,仙道覺得
有什么聲音在呼喚他,他抬起頭。   在鐵路的那邊,有個人微笑著望著他。   仙道看見那個人正慢慢地向他伸出手。   雪停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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