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
       ＜PART 1＞
       by Ashley

就是那么巧。隔了七八年的光陰，千萬里的海路，在異國機場大廳的人流里，一眼看到他。即使是匆匆的背影，
即使已不再頂著那一頭朝天發，卻是怎樣也不會錯認的他。
“仙道！”
轉過頭來，曾經最熟悉的臉。微笑，溫文有禮，帶著一絲疑惑，“？……”

不記得了。不意外啊，不過是高中三年的隊友中毫不起眼的一個。
“我是，陵南高中，籃球隊的……”
心一寸寸下沉，低了頭不想再看他的眼睛，不想直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卻依然面對那一片微笑的陌生。

“想起來了！”清朗的聲音一點沒變，“你是福田！”
啊？！愕然抬頭，對上笑得彎彎的眼睛里促黠的光點，才恍然大悟。捏緊了拳的手，卻不知該往哪兒放。已經是成
年人了，是七年沒見的人了，不能再象從前每次被他捉弄之后，咬牙切齒地，跳著腳捶打他的肩膀，他的胸膛……
“好啦，宏明，還是那個樣子啊。你是哪一趟航班？……先去喝一杯吧，我請客。”

坐在吧台上，各自七年里的事，三言兩語說盡了。聊起以往，就沒了完。一場場的比賽，那時候的隊友和對手，說
得真切了，好像就在眼前。這會兒出了機場，拐個彎就是陵南校門，閉著眼都能走到體育館，推開更衣室門，左手
邊是寫著“SENDOH”和“KASHINO”的并排的衣柜。

“仙道，你記不記得，三年級IH賽后……”
那一年全國大賽陵南進了前四名，整個球隊到海邊的度假村瘋了一個周末。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
“行了，你饒了我吧，”他夸張地捂住眼，“我可是看了八年心理醫生才敢照鏡子說。”
“我不是說福田和植草替你做頭發的事啦。是在那之前……”

在一屋子喝著唱著笑著的人群中，忽然想透透氣，一個人溜出后門，沿著灌木草叢間的小徑，走到海邊的小碼頭。
是一大片用纜繩拴起的竹排，在海風里輕輕地搖。抱膝坐下，頭頂背后一顆雪亮的燈泡，前方空空洞洞，是無邊無
沿的湛黑的天海。仿佛到了世界盡頭，竹排搖散了，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想回去，回到人群中去，即使是自己失蹤了多久都沒人會在意的人群。卻象被什么東西定住了，站不起身，只能無
助地聽風，聽海，聽時間流失在世界邊緣，直到聽到，身后的腳步聲。
是他，擎著兩杯清酒，臂上搭著毯子。

毛毯裹上肩，才發現早沾了一身咸咸的露水。他在身邊坐下，遞過酒杯，“瞧瞧你，要不是我惦著，你叫仙鶴叼了
去都沒人知道。”
“哪有仙鶴……”說到一半，把臉埋進毯子里，窩心地笑了。
他是自己踮了腳也夠不到的人，卻時時俯下身來，讓人錯覺能平視他的眼睛，倚靠他的肩膀。
此刻，身畔的空間只有他的溫度，擺蕩的竹排隔絕在天涯海角，象孩提的搖籃，又象風雨飄搖的小舟。應該是最溫
暖平和的時刻，內心卻有某種無法言喻的不安，或者是一份不敢承認的渴望，慢慢引燃了胃里的酒，火苗在周身悄
然竄升。

“是這樣的嗎？”對面的人捻了捻下頦，“我那時候已經有點高了，說了什么話，可做不得准哦。”
“哼，你能說出什么好話了……”

說的無非是球隊。高中最后的夏天結束了，就要離開曾經胼手胝足的集體，將來的路，不知在哪里。不過，相信大
家都不會太差吧。后來就說到女生。仙道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女球迷追著跑，一向都是自己在提點他，要以訓練為
重，要有身為王牌的自覺……
──以后沒有了宏明的嘮叨，只怕我還會不習慣呢。
──哼，誰信你，沒節操的家伙。
──宏明這樣的純情少年，大概連女生的手都沒拉過吧，更別說接吻了，要不要我給你做個特訓？
──誰說的，你胡說，我才不要！
應該要逃走的，卻有一股力量，不只是他的手臂，將自己驟然拉向他。兩瓣溫潤的醇香貼上慌亂顫抖的唇，密合的
身軀滾倒在上下浮動的竹排上，仿佛隨著當 作響兩只空酒杯，撞擊著直向天海邊緣滾落……

“不會吧？！”高腳杯吃驚地往吧台上一摜，“怎么象惡虎扑羊，我就是爛醉如泥也不至于對男人出手呀！”

是的，你忘記了，在清醒的第二天早上就忘記了。你又怎會知道，那几秒鐘唇舌的碰觸，在我，是全身心的交纏﹔
更在以后八年間無盡的追憶與想象中，化作天長地久，最初也最美的，成真的幻境。

然而當時，當他放開自己的那一刻，似琴弦乍斷，余音錚然，在腦中轟響﹔似冬晨初起，峭風梳骨，已回不去承載
過綺夢的鴛衾。那一刻，迎著燈光，滿眼里是他的輪廓，衣褶發絲，纖毫分明﹔卻看不清他背光的臉，如煙如夜﹔
只有他的眼睛，是破霧的星光，亮得逼人眼目，卻遠在不可及的銀河之濱。 全不知為了什么，剎那間，淚已盈睫。
狠命推開他，跳起身，在劇烈搖擺的竹排上踉蹌了一下，轉身跌跌撞撞一逕跑回喧鬧的酒屋。

“落荒而逃？”對面的人無奈地撫著唇，“原來我的吻技這么差呀！”
那時不明所以的青澀的怨怒，如今早已恍然。卻只得找一個相反的借口，掩飾那一份永遠不能出口的失落，“還說什
么吻技！我的初吻竟然被一個男人奪走，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愣了一下，側側頭，有點尷尬地笑笑，張口想說什么，卻淹沒在機場的廣播聲里，“飛往東京的聯航875號航班，
現在開始登機。”

如釋重負地起身，“我要走了。”
“宏明……”
似乎是頭一回，輪到他仰頭看著自己。唇角依然挂著微笑，眼中光華流轉復雜難測，一如那一夜海霧里的星芒。

手指悄悄扣緊椅背，不知在等待什么。
“……對不起。”
就是這一句。曾經錯失在夏夜的海風里，歲月如流，從疼痛到淡然，而始終隱隱期盼著的，原來，卻只有這三個字。

“沒關系，我早就不在意了。再見吧。”
畢竟是長大了，能夠不動聲色地說謊，從容地轉身離開。然而周遭寬敞明亮的候機廳，早已幻化了月黑風高的野徑。
在崎嶇小路上跋涉過哭泣過，而今又一次倉皇逃離的，是八年來從未改變過的，少年的心。

倚著舷窗，看雪山腳下的海濱城市退作天邊一道白線，看蔚藍的太平洋逐漸淹沒在蒼茫云海﹔卻終于不曾看到，候
機廳落地窗畔的高大男子，仰首追隨著西去飛機的背影，直到細小的白點鑽進萬里層云，才疲憊地閉上眼，讓額頭
貼上冰冷的窗面──我怎能不記得那個夜晚，宏明，那也是我的初吻啊。在十七歲的夏夜里，借著一盞淡酒，第一
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了那個三年里一直逗弄著疼惜著，以后的歲月中也始終呵藏在心尖上的，初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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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電視劇Friends中兩個女孩接吻的情節，忽然想起另一個Friends里越野的“初吻”，于是捏合起來湊了這么一篇，
仙道月總算沒交白卷了。寫完看看好像很眼熟，莫非已經有人寫過了？那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