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BY 雨 

       ＝＝＝＝＝＝＝＝＝＝＝＝＝＝＝＝＝＝＝＝＝＝＝＝＝＝＝＝＝＝＝＝＝＝＝





       影子對陽光說



     　你　會不會有一天



   　　回過頭來看看我呢







 　　　◆　　◇　　◆　　◇　　◆　　◇　　◆　　◇　　◆







      「你這傢伙！為什麼就不能認真點哪！」一頭柔亮中分黑髮的男孩，粗魯地揪住

       另一個高身材男孩的頭髮，拖著他匆匆向前走。「上課不上課，就會趴著睡覺，

       睡到這節實驗課了還不起來！自己看看啦！都快遲到了！到底醒了沒呀你！」



      「…宏…宏明……你這樣用力拉著我帥氣的頭髮，很痛啦……」被數落的男孩陪

       著笑臉，撒嬌似地說。他的頭髮雖被扯著，仍看得出原本是一種整頭豎起來的囂

       張髮型。「啊∼∼∼痛痛痛！」



      「吵死了！給我閉嘴！」手沒放，腳也依然沒停。「整天漫不經心、懶懶散散的

       傢伙，要是我沒跟著你，看你會變成什麼樣子！」氣沖沖的。



      「宏明∼∼∼別這樣說嘛，我知道宏明一定不會拋下我不理的。」雖然姿勢極其

       狼狽，踉踉蹌蹌被拖著走的男孩仍舊展開如陽光般燦爛的笑靨，甜言蜜語。



      「哼……」不想搭理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臉已經紅成一片。





       混亂的兩節實驗課過去，是吃午飯的時間了。



       走回教室的路上，類似的情景再度上演。



      「嗯∼∼∼宏明∼∼∼」仙道跟在越野身旁如小狗般哀求，只差沒搖尾巴。「等

       下借我實驗記錄本嘛，我沒寫……」



      「你！」將手上抱著的課本筆記等東西往那死皮賴臉的傢伙身上一敲，想大罵一

       頓卻忽然覺得沒力了。「……算了，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那……宏明你是答應了？」小心翼翼地問。



      「廢話！！！」



      「耶∼宏明真是個大好人！」毫無預警地從越野身後一抱，越野幾乎整個人落在

       仙道懷裡。「宏明我最∼喜歡你了！」



      「幹、幹什麼啦！」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全身不受控制地發熱……手忙腳亂地

       把他推開。「別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丟臉的事！仙道彰！！！」



      「請問……」一把溫柔的女聲怯怯地插入糾纏成一團的兩人之間，兩人霎時停止

       動作。



      「仙道學長……能賞臉跟我一起共進午餐嗎？」女孩舉起兩個用布包得很可愛的

       便當，嬌羞地微笑。「是……我自己做的……」



      「啊，這不是朝香嗎？」再次露出那招牌笑容，開心地道：「朝香做的便當好好

       吃耶！送到眼前的美味怎能不吃呢？」



       轉身跟著女孩走了幾步，又回頭朝呆立在原地的越野揮手笑道：「宏明∼∼∼回

       去要借我實驗記錄本唷！」





       表面毫無異狀，獨自一人走回教室，越野卻無法忽略胸口隱隱的刺痛。回到座位

       ，拿出疊在一起的兩盒便當，怔怔地盯著看，一直看著、一直看著……



       總是這樣。那傢伙就像眾人所崇拜、所仰望、所喜愛的太陽一樣，總是露出亮眼

       的笑容，在各方面都有亮眼的表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沉淪所有人的心。沒有

       人能夠忽略他……當然也包括自己。已經記不清有多久──也許是從小學五年級

       認識他開始──就一直，注視著他了。可是他的眼，卻又注視著誰？誰呢？



       也許，乖乖待在他身邊這第一號朋友的位置，就夠了吧……不應再奢求了……





       放學後的球隊練習，照例又被魔鬼田岡教練操得慘兮兮。



      「呼∼累死人了，每次教練一來，大家都累得像條狗一樣。」踏著星光回家的路

       上，見身旁埋頭走路的越野沒反應，又黏了上去：「宏明你說是不是嘛！」



      「你、你、你！要不是你又吊兒郎當地遲到，教練會這麼沒人性地操人嗎！？你

       是隊長、隊長耶！已經當多久了還這樣，又害得我每次都代替你成為箭靶！在你

       耳邊說了幾年了還是沒聽進去，做事不要老是這麼散散漫漫的啦！你想想，要是

       以後……」



      「好好好，宏明我投降！我投降了啦！」摟住越野的肩頭，沒注意到手臂下的身

       體微微顫動了下。「那……你要我怎麼賠你呢？嗯∼就親一個吧？」露出再純潔

       無辜也不過的笑容。



      「仙、仙道彰！你去死吧！！！」



      「啊，宏明，別生氣嘛∼∼∼我們去你家吧？」



       於是在越野家，仙道很開心地跟越野講了一整晚吃朝香的便當、跟麻美去看電影

       、和亞紀子一起喝咖啡、陪春菜逛街，以及受到典子、真弓、夏樹、小夜子甚至

       一個叫池田的學弟告白的事。





       最近發現仙道上課除了睡覺之外，還常在那邊塗塗抹抹的不知在幹嘛。



      「喂，仙道！」一下課越野就湊了過去，順便開罵道：「上課還是一樣不專心，

       又在畫些什麼？拿來！該不會是什麼裸體色情的美女圖吧？」一伸手，卻意外地

       抓了個空。



      「哎呀，原來宏明這麼想念我，一下課就急著來找我，我好感動哦∼」不知是有

       意還是巧合，俐落地將本子一闔、往抽屜一塞，接著露出萬年不變的笑容。越野

       抽回什麼也沒拿到的手，覺得仙道的表情似乎有一點點……想隱瞞些什麼，但卻

       又什麼也看不出來，因為那笑容是那麼的，無懈可擊！



      「對了，宏明，今天放學不練球吧，千鶴拖著我跟她去買東西……今天就不跟你

       一起回家了喔！」眨了眨眼，雙手合十擺出一個抱歉的動作配上一臉抱歉的笑容

       ，任誰都沒辦法對這張臉說出什麼重話。



      「……好啦好啦，要約會要泡妞都隨便你，我又不是你的誰，你跟我說這麼多幹

       嘛？」頂多，也只能這樣沒好氣的……



       而且反正，今天要去打工。



       悶悶地端著杯盤，穿著整身西餐廳侍者服裝的越野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窩囊，尤其

       角落桌子的一對男女時時傳來的談笑聲更讓他幾乎遏止不住怒意。什麼嘛！當自

       己正努力打工賺錢、準備買某個混蛋的生日禮物時，那個混蛋竟帶著女人到自己

       打工的地方、女人還快樂地跟他商量要送他什麼禮物！真是令人覺得既難堪又不

       爽！又覺得自己很蠢！



       果然像他那樣如太陽般發著光的人，是不可能看見如影子般默默跟在身旁卻黯淡

       的自己的嗎……



 

      「原來宏明最近是在這裡忙著打工啊？難怪常找不到你呢！」



      「哇啊啊∼∼∼你、你別嚇人啦！仙道！」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這天是週末，

       剛打烊時正在收拾桌面的越野，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仙道臉部特寫給嚇了一大跳

       ，差點將手上的餐具碗盤通通砸了個夠本。



      「嗚……宏明你這麼說，是討厭我到這裡找你嗎？我…我可是特地來探望辛苦工

       作的宏明哪……」這差不多已是唱作俱佳、聲淚俱下了。



      「是是是，你來看我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有什麼事嗎？」一大顆汗滴下。



      「啊∼你不生我氣了是嗎？」表情迅速由雨天轉為超級的大晴天。「那……宏明

       ，這個給你。」跟著大大的笑容遞出的，是一本純白色精裝封皮的書。



      「什麼啊？《追憶似水年華》？你給我這個幹嘛？」讀著封面上的書名，越野疑

       惑地看著仙道。



      「這……」仙道笑著搔搔頭，忽然有點結巴：「這個嘛，是……嗯，對，是我書

       包太重了帶不回去，宏明你最好了∼∼∼幫我帶走它吧∼∼∼」



      「什麼！？」這什麼莫名其妙的詭異理由啊！



      「嗯∼別這樣啦宏明，把它拿走、拿走嘛！」不由分說抓起越野的手，把書塞到

       他手上。越野當然只有愣愣地接下的份。



      「好──！」滿意地看著抱住書的越野，仙道把雙手搭在他肩上，微微使力握住

       。「就當是我借你的，回去要記得翻翻看喲！」然後，輕輕放開，轉過身走向店

       門。



      「等、等一下！」不知怎地就對那修長挺拔的背影脫口喊出。



      「啊，對了，有一件事忘了說，」剛巧也在此時回過身來，仙道露出一個越野從

       未看過的、惡作劇般的調皮微笑：「禮拜一的時候……宏明一定有東西要給我吧

       ？宏明為了我這麼辛苦，所以∼我．會．期．待．著．的！」



       啊？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為了買他的生日禮物，特地來打工……？



       越野瞬間僵化在當場，呆然目送仙道消失在店門口。很久很久，空氣中似乎還殘

       留著最後那個不同於以往的特別微笑，那感覺，不散……





       直到很久很久、更久更久以後，越野都還一直記得那最後的微笑。





       …………





      「律師先生！律師先生？越野先生！」事務所秘書急促的敲門聲混著叫聲，把黑

       髮青年從回憶中猛地喚醒。「您的客人已經在外面等您一段時間囉！」



      「……請他進來吧。」有些疲倦地輕嘆口氣，將視線從寬敞辦公桌上的一個相框

       上移開。現在不應該是想這些的時候啊……



       門輕輕開啟又關上。「宏明……」



       越野聞聲渾身一震。怎麼才想起他，就聽到…就聽到他對自己熟悉的稱呼？抬起

       頭，看見的卻是一個與他有著同樣俊朗外貌、感覺則穩重許多的中年男子。



      「仙道伯父……？」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訝異。



      「是的。很抱歉在你忙的時候打擾你，不過，時間過得也真快……宏明你已經是

       個事業有成的律師了呀。」不勝欷歔似的停了停，仙道父親繼續道：「我今天來

       ……是想把彰的東西拿給你。應該歸你的東西。」說著從公事包中拿出兩本書。



      「這、這是……」其中一樣東西非常眼熟。是剛剛跌入的回憶裡，才出現過的東

       西呀……



      「彰的日記和《追憶似水年華》。日記是最近我們才在他以前書櫃的角落裡發現

       的，都過了十年……我想他當時本來就是將它藏起來的，所以才沒翻到。我們看

       了日記的內容才知道，其實這本書……那一天，他是打算就送你的。」





       是嗎………那一天，那一天晚上，越野終於領到打工的薪水，回到家後又把《追

       憶似水年華》拿出來翻。仙道硬塞來這本書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越野卻發現

       書中竟然夾著一片細緻的水藍色書籤。這表示他有在看這本書囉？越野沒有多想

       便把書收了起來，因為明天是星期假日，他打算出門用剛領的錢買仙道的生日禮

       物，禮拜一是他的生日呢……那麼禮拜一，順便把書一起還他吧。



       然而這份注滿心意的禮物卻永遠也送不到應該得到它的人手裡。越野不知道自己

       到底是如何接受這個事實的──去海釣，然後突然的大風浪……？就這樣？就這

       樣他再也沒有機會讓那個人的眼中有他、就這樣他的初戀加單戀加暗戀結束了？

       是嗎？到最後他仍舊沒辦法……



       後來他把書還給他的家人。藏住心中未竟的悲傷到現在。





       而現在，這本書在他面前，還附贈一本日記。耳邊傳來的是仙道父親沉穩的嗓音

       ：「因為日記裡寫的……都是你，宏明。他每天寫的都是你。最後一篇日記寫的

       就是他去你打工的地方找你的那天，因為他知道你打工是為了幫他買生日禮物，

       所以他送你這本書是想順便當做回禮，而且他……好像想要你看這本書，日記裡

       是沒寫清楚為什麼。」



       什麼……



       深深凝視越野，又道：「我這做父親的當然也知道彰跟數不清的女孩子們是怎樣

       在交往，但我想……他一直在看著的人，只有你。」



       什麼！？



      「書和日記就給你了，宏明。」將目光轉向桌上相框框住的那個一臉陽光笑容的

       男孩，輕輕嘆口氣。「雖然現在這麼說也無濟於事……不過我還是想再一次跟你

       說，謝謝你，宏明，我替彰感謝他認識了你，無論在哪一方面……」



       頭腦還是一片混亂，甚至完全沒聽見開關門聲。眼裡，只剩下那本書和日記。



       顫抖著翻開《追憶似水年華》，純白的硬硬的封皮，彷彿還殘留他的溫度……是

       嗎？十年前的溫度……



       一張水藍色書籤掉了出來，旋轉著輕輕飄落。



       伸手將它接住，湊近眼前一看──



       只見水藍色書籤的背面，用鉛筆勾勒出一個神情生動的、有著柔亮中分黑髮的男

       孩的輪廓。







 　　　◆　　◇　　◆　　◇　　◆　　◇　　◆　　◇　　◆







       陽光對影子說



     　我　其實



   　　一直都注視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