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

          by 碧煙棹月

 ──AQUA,祝你生日快樂,親


嘉佑二十三年 邊關

"鐺"一聲,長劍落地。

"碧痕刀"橫在仙道彰的脖頸上,只要再加半分力,便可以斬下他的人頭。

"你輸了!"

刀正架在咽喉處,森寒的刀氣已經侵入了血液,几乎連五臟六腑也被凍結住了。仙
道用盡最后一分力量,才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至于僵硬。

"元帥刀法當世無雙,仙道甘拜下風。"

哈哈一笑,對方手腕一翻,"碧痕刀"鐺 入鞘。

他出刀時,有雷霆萬鈞之勢,這一收刀,卻如風過無痕。剎那間,仙道已是再世為人。

而"碧痕刀"的主人,紅發金冠、英氣過人的男子,已帶著一臉滿意的笑,伸手向仙
道右肩重重拍了一記。

"好身手!難怪皇兄一直說你是他生平僅見的人才!"

他的笑容,就如同他的人,同樣燦爛得令人不能逼視。

仙道也笑了,他笑著直視眼前這位皇子、以勇猛聞名朝野的三軍元帥、"武王"櫻木花道。

"在下只是在太子身邊處理些雜務,怎么比得元帥鎮守邊關、威攝四方。"

櫻木花道聽他言語客氣,一皺眉:"同僚之間,何必客氣!"

看眼前人嬉笑怒罵從心所欲、全無半點做作,仙道只覺得在此人面前客套竟是多余的。
他也是洒脫的人,當下一笑:"好。"

櫻木花道笑著又拍拍他肩:"你這個副將,我收下了。"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隨我巡城。"

說罷,櫻木花道一揮手,仙道彰便領著自己的從人,離開了帥帳。

一旁,仙道的從人早已看呆。等出了帥帳,他才回過神,輕輕咕噥:"哪有這樣的元帥,
皇上派來的人,一見面竟然先比武的!大人,您以后的日子,怕不好過。"

"是……啊。"仙道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

從人發現他聲音不對,急抬頭看,才發現他文武雙全的主人,正撫著右肩,皺眉不迭。


自那日后,仙道便開始了他在邊關的生活。

"武王"治軍極嚴,仙道在邊關的日子,自比不得在都城那般閑暇。然而,櫻木花道在
邊關多年,能得眾人愛戴,除了才能過人,行事也自有其令人敬服之處。

此外,和其他皇子不同,櫻木花道長年駐邊,武人本色、絕無絲毫驕氣,他統軍時雷
厲風行的手段、和他豪邁直爽的個性、光明磊落的行事,都令仙道耳目一新。

在櫻木麾下,仙道倒覺比在都城參與朝務時,更來得舒心快意。

而且,不談公事,私底下,仙道與櫻木花道的關系也甚是融洽。

"武王"之名,五年來響徹朝野、威懾敵邦,但是櫻木本人,不過是一個剛剛十八歲
的年輕人,比仙道還小了一歲。雖然統御著數十萬兵馬、權柄無雙,畢竟少年心性,
又從不在意自己的皇子身份,平時和下屬打打鬧鬧,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仙道為人洒脫,本也不把上下之分放在心上,和櫻木正是意氣相投,加之兩人年
紀相仿,几乎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成了知心好友。

兩人在邊關五年,几乎是形影不離。


嘉佑二十八年,明帝駕崩,太子繼,稱景帝,年號順昌。

順昌元年三月,景帝召"武王"櫻木花道回京。仙道彰時已封"鎮北將軍",櫻木花
道命其暫代元帥職。


邊關元帥府內,櫻木花道與仙道彰隔著案几相對而坐,案上置放著兩壇酒,兩只
海碗。

櫻木花道如平常一樣大口喝酒、絕口不提回京之事。倒是仙道,神色間有几分不
安,只淺淺飲了一口,便開口問道。

"花道,你打算何時動身?"

"明天吧。"看看碗已空,櫻木一邊為自已倒酒,一邊回答。

"明天?"仙道失聲叫道,"可是,你還什么都沒准備!"

"有什么好准備的?"櫻木不以為意,"不過是回去一趟,帶多了人,陡增麻煩。"

看櫻木突然間皺起眉,仙道忍不住微笑。

相交多年,他當然曉得花道是最怕麻煩的人。

于是,仙道不再堅持要櫻木多帶人手。

分別在即,兩人雖都是干脆的人,相對時也覺得異樣。尤其是仙道,心中更是牽挂,
只是,實在不知說什么好。

最后,他唯有用一碗水酒,為櫻木送行:"保重。"

櫻木笑著一飲而盡:"不用做出這種表情來吧,難道你以為,我會回不來。"

仙道一怔。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櫻木為什么會這樣說。

先帝有一十五子,各有所長,多年來為皇位明爭暗斗,几成大患。現景帝登基,
朝中諸皇子俱已臣服,遠在邊關手握重兵的"武王"櫻木花道,自然格外顯眼。

櫻木此去都城,當真是吉凶難料。

可是,仙道卻不能多說什么。畢竟,他當日受知于景帝,后應景帝之命,才來
到了邊關。

雖然和櫻木交好,卻也不能為了這勇猛的皇子與帝王反目。

大丈夫在世,豈可無所作為。

見仙道只是微笑,不再說話,櫻木花道眼神微微黯淡,口中卻發出一陣大笑:
"算了,過了今天,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一齊喝酒。來來來,我們不醉不歸!"

不一會兒,兩人就把一壇半酒喝了個干淨。

仙道酒量雖佳,這下也支持不住,他勉強站起身:"花道,我……告辭了。"

櫻木也有了七分醉意,聞言揮揮手:"你去吧。"

仙道搖晃著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身后桌椅一陣亂響。他正想回頭看發生了什么
事。一只手已經搭上了他的肩。

"仙道!"是櫻木的聲音。

比平時略低沉些的語調,沒有一絲醉意。

仙道回頭,笑問:"怎么?"

櫻木沒有縮手,兩個人就這樣面面相對。

相識五年,這一刻,兩人離得最近。

櫻木的眼神也是清醒的、而且深沉,仙道望進他眼眸深處,心,突然悸動了一下。

從不知道,櫻木也會用這種眼光看人……而那個人,是自己。

他靜靜地等著櫻木開口。

搭在仙道肩上的手緊了一緊,櫻木身子微向前傾,唇、几乎碰到了仙道的臉頰。

仙道站著,沒有后退。

但是他的臉,向旁微微一側,眼神、有些遲疑。

突然櫻木松開手,人向后退。

"好走。"他和平時一樣地大笑著,說,"明天不用送我,我不想場面太大。"

等了一會兒,仙道轉過身,向櫻木點點頭。他的動作很慢,眼睛更是一直注視著櫻木,
仿佛不勝酒力、也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櫻木已經回到桌旁,沒有再看他。


次日,"武王"櫻木花道赴都城。

一月后,"武王"病逝于都城。景帝厚葬之,謚"武襄"。

"鎮北將軍"仙道彰受封為元帥,駐守邊關。


順昌七年,景帝崩,太子登基,因其年幼,由皇太后攝政。改年號為永泰。

永泰元年,七月,元帥仙道彰反。

永泰二年,六月,都城陷,幼帝降,國滅。

是年八月,仙道彰自立為帝,改國名為陵南,年號常樂。

彰帝登基后,自幼帝以下、前朝皇族盡囚之。


常樂元年,十一月,禁宮


前朝"鎮北將軍",陵南的開國皇帝──仙道彰,平靜地坐在書案前,凝視著眼前一柄長刀。

長刀的刀刃,正橫在他的咽喉處。

雖然沒有任何動作,那種森寒的刀氣,已浸入肌膚。

生死關頭,仙道彰卻沒有絲毫恐懼。并非他能將生死置于度外,只是,此情此景,他在多年
以前,已領教過了。

"'碧痕'還是這樣鋒利啊。花道……"他呼喚著許久未曾說過、聽到過的名字,"……別來無恙?"

如今橫在仙道脖上的刀,名曰"碧痕",它的主人,正是前朝名將,早在九年前便已病逝的
"武王"櫻木花道。

那個早應死去的人,現在正握著"碧痕",站在仙道面前。

火一樣的紅發隨意地披在肩上,緊蹙著劍一般的濃眉,看上去和九年前沒什么兩樣的櫻木
花道,嘆了口氣:"想不到會這樣見面。"

他一開口,仙道就知道,櫻木已經不是九年前的那個櫻木了,以前的"武王",無論什么情
況下都是不會嘆氣的。

不過,自己,也不是九年前的那個仙道了。

"我……一直不相信,你會就那樣死了。"

說起往事,櫻木只是淡淡一笑:"過去的事,不必提了。"

話雖說得輕描淡寫,見他笑容里大有苦澀之味,仙道自然不敢再提過往。

"你現在……是九五之尊了。"櫻木如此說,臉上并無表情。

仙道平靜作答:"應勢而起,如此而已。"

"我明白。"櫻木收回"碧痕","你并不是久居人下之人,這一點,當年……我就知道。"

仙道把眼光從刀上移到櫻木的臉上。

"你……是為了天下而來?"

"哈!"櫻木突然大笑出聲,這一刻,仙道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豪氣縱橫的"武王","
如果要爭,我當年就不會在皇兄面前退讓。"

"這個天下是誰家的,我不在乎。可是,"櫻木的聲音突然嚴峻,"你打算怎么對待我的家族?"

隨著他的問話,他手中的"碧痕"也散發出更森冷的寒氣。

"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仙道并無畏懼之意,"我絕不會為難櫻木一族。"

"這樣……就好。"與仙道對視半晌,櫻木終于點頭,然后轉身向外走。

"等一等。"仙道站起身,"你要走?"

櫻木沒有回身:"我是已死的人,不想再牽扯進宮中的事。"

"可是……我想見你。"仙道喃喃說道,"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這一次,囚禁了你的家族,
我想,你如果活著,一定不會不管。我……猜對了。"

"九年前……我沒有留下你,心里……一直很后悔。"

"給我一次機會,花道。"陵南的開國皇帝,如此請求著。

櫻木仍然沒有回身。

"你要什么機會?仙道。"冷淡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切,都過去了。"


然后,他就從仙道面前消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只有那頭紅發,在黑夜里火一樣的燃燒著。

像一個夢,一個從九年前聽到櫻木死訊后,仙道夜夜都會做的夢。

自那一夜后,仙道的夢里,再也沒有出現過那火一樣的紅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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