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月
          by 季子
          <上>

        不太記得,是在幾歲時相識的,總之,很久了。
       印象中,我們老是在打架!唉~~其實,幾乎都是我去招惹他的………
       誰叫他,明明年紀差不多大,卻整天一派老成持重的德性!

      我一直不懂,為什麼自己就是喜歡去惹他?也許真像他說的,是無聊吧!
      就這麼打打鬧鬧了幾年,然後,我懂了…………

      我懂了,卻遲遲沒有說出口,是不敢說?還是不願說?我也不知道!
      也許,都有吧!
      總之,就這麼若無其事,裝瘋賣傻的混過了幾個寒暑。
      直到,那年秋天,那個沐浴在如水月色下,醉人的中秋夜…………

        * * * * * * * 

     〝暫借藍緞一晚,用後歸還………海南牧紳一〞

      一把搶過越野手中的字條,仙道匆匆掃了一眼,錯愕的瞪著房裡,那只空無
        一物的竹簍發楞。
     『青………』
     「這牧也太過份了吧!偷東西偷到我們陵南頭上,簡直是欺人太甚!仙道,
        走,我們上海南去,這筆帳一定要討回來!」
     『噯∼∼先別激動!』
      按住急急就要往外走的越野,仙道若有所思的盯著字條上,那幾個剛勁端整
        的字跡。
     『…暫借……牧借青去幹嘛?』
     「海南幾天前就放出風聲,說他們急需藍緞救命。沒想到,腦筋居然動到我
        們寨子裡。」
     『救命?牧他怎麼了嗎?』
      袖口猛的被扯住,越野困惑的看了看仙道,將他緊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推開。
     「他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借〞走你的藍緞,你還替他操什麼心?需要救
        命的,是牧的師弟。」
     『師弟?』
     「怎麼?你不是沒事就會去找牧〝切磋武藝〞嗎?居然不知道這檔事?」
     『你忘了,我被老大派去帶貨,昨天才回來的!有一陣子沒去鬧他了!』
      想想,牧大概也是遇不到人,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吧?真可惜,要早知道他
        想借藍緞,就帶著碧和青去跟他玩一玩了。

      蓋上竹簍的蓋子,仙道拉過椅凳,示意越野坐下細談,自己則順勢往旁邊的
        床榻隨便一躺。
     「聽海南的人說,牧有個自小一同習醫的師弟來找他。據說,這個師弟聰明
        絕頂,在醫術用兵上都很有一套,長相似乎也不差……….」
     『牧的師弟啊!不知道身手比起牧如何?』
     「這我就不清楚了………人家可是個世家子弟,好像是藤真家的人。還說,
        牧疼這個師弟疼上了天,呵護得什麼似的!」
     『喔?這倒有趣!』
      呵護?那個老是一板一眼的牧?看樣子,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師弟,對牧而言
        似乎很特別啊!
      翻身坐起,仙道望了望一旁的竹簍,眼底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淺笑。
     『越野,我們上海南去玩玩吧?』


      翻牆躍進花園,仙道站在草木扶疏的庭園深處,暗地窺伺著四周的狀況。
      一陣悉簌的談話聲傳來,只見常跟在牧身邊的清田,與一位身形高挑的陌生
        男子,正自右側廂房中跨出,匆匆忙忙朝大廳的方向走去。
     (唔!就是他?不愧是牧的師弟,看起來身手挺不錯的!)

     「清田,陵南怎麼請得動官府的人呢?」
     「花形,你不知道啦!官府幾次招安不成,偏偏又拿我們沒輒,他們恨不得
        海南陵南兩個寨子,趕快發生火拼,等到兩敗俱傷,就可以輕輕鬆鬆的坐收漁利
        了!現在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陵南主動來鬧事,官府當然拼了老命,也要趕
        來火上添油啊!」
     (咦?花形?越野不是說,他是藤真家的人嗎?)
     (管他的!先出去會會他再說!)

      仙道握緊手中尚未出鞘的劍,暗中向前竄了數步,正待俟機出手之際,卻見
        花形轉過頭來,朝自己藏身之處張望,他連忙側身一閃,隱入旁邊的樹影之中。
     「怎麼了?有問題嗎?」
     「沒事,我大概聽錯了。這事得盡快解決,牧和藤真那邊,我不放心……」
     「笑話!有我清田在,陵南和官府算什麼東西!至於老大那邊,你就更不用
        操心了……」
      隨著對話音量轉小,兩個背影漸漸隱沒在門後,仙道輕巧的躍至庭中,看向
        右側那間門扉緊閉的廂房。 
     (原來,真有一個叫藤真的啊?和牧在房裡嗎?到底是怎樣的人……)


      仙道輕手輕腳的走到廂房外,湊到窗櫺細看。
      只見牧摒氣凝神,盤腿端坐在床榻上。他雙手平伸,手掌抵著另一個人的胸
        口,正全神貫注催動著體內的真氣運行。
      正待走向另一扇窗,去瞧瞧傳說中,那個藤真的相貌之際,卻見牧微微晃動
        了一下,接著竟爾騰出右手,往放置在床緣的鋼棍伸去。
     (唉∼∼看來,終舊是瞞不過牧聽聲辨位的功力,既然如此…不進去玩玩,
        未免太失禮了!)

     『原來躲在這裡啊!』
      仙道笑著推門而入,出乎意料的,一個略顯纖弱的身影,半坐半臥在牧的前
        方。他緊閉著雙眼,臉色如紙般蒼白,可憔悴的病容下,那股清靈純稚的氣質,
        卻還是無邪得讓人砰然心動。
     (難道,這才是傳說中牧的師弟?這叫…長得不差?越野的消息還真是……)
     (看來,病得不輕啊!人言牧對這個師弟呵護倍至,我倒想試試,此事是否
        不虛…)
      心念一轉,仙道將劍鞘反手一揮,朝牧腰側直直掃去,牧以手中鋼棍相格,
        轉瞬,兩人已接連拆了十數招。

      仙道原意只在試探胡鬧,打起來招招皆見嬉笑隨性,約略只盡了五分功力。
      然而,牧一心繫掛藤真生死,一面還得分心,去拆解仙道那些亂七八糟的招
        式,原已應接不暇。見仙道將劍鞘舞向藤真,一時無暇細想,只道必得保全藤真
        ,便急急縱身相護,只這一驚一動,竟因此分神岔氣,牧頓覺胸口一緊,一口鮮
        血已然嘔出。

      唇角腥紅的鮮血,讓仙道猛然收手。他自然不知此時藤真處境的兇險,只道
        牧竟維護一個人,到這樣不顧死生的地步,自己再胡鬧下去,恐怕他真要翻臉。
  
      況且,看到牧的師弟,竟是這樣文弱纖細的模樣,原本存的一絲挑釁之心,
        頓時也被澆得煙消雲散。遂假意摟著藤真,胡亂調笑了幾句,見清田他們回來,
        仙道一把抓起藍緞,便匆匆縱身而去。

        * * * * * * * 

      繁星點點,銀勾低懸,階上的人影半坐半臥,整個上身倚在樑柱邊,大喇喇
        的翹著二郎腿。

     『唉………唉……』
      隨著一聲聲窮極無聊的低嘆,仙道一雙手時而交疊胸前,時而枕在腦後,最
        後索性攤放在地面,仰頭瞪著滿天的星斗發楞。
      距離上次大鬧海南,轉眼已過了大半個月,這之間也沒再見過牧。不知他有
        沒有大礙,不知他師弟的病醫好了沒。
      又聽說,藤真和那天見到的那個高個子,兩個人原是一對。不知牧心裡頭,
        會是怎樣的滋味………

      黑暗中,一彎藍光幽幽的滑動著,它溜過冰涼涼的地板,穿越門檻,一路緩
        緩攀向屋外階上,那抹熟悉的氣味。
      冰涼的觸感自指間傳來,仙道隨手一翻,通體湛藍的小蛇,沿著捲起衣袖的
        手腕攀附而上。

     『碧,你也不想睡嗎?』
      將手中的小蛇放在前襟,仙道有一搭沒一搭的嘀咕著。
     『青從海南回來之後,就一直蜷著不理人,你很孤單吧?』
     『沒辦法,青重要的毒液被別人取走了,心裡沮喪難過得很,哪還有空陪你
        胡鬧呢?』
     『陪陪我吧!今晚的月色挺漂亮的!』

     「仙道,一個人嘀嘀咕咕的在唸什麼啊?你說誰很漂亮?」
      白色的燈籠後頭,負責值更的越野徐徐走來,見仙道還醒著,索性挨著台階
        坐下,一方面打混休息,一方面順道閒聊消磨時間。
     『誰?碧啊!來∼∼∼碧,去跟越野哥哥玩!』
     「哇∼∼∼別…別靠過來!上…上次不是叫小青嗎?改名字啦?」
      見越野大驚小怪的直往後閃,仙道笑了笑,將小蛇舉到眼前玩賞。
     『青在睡覺,這是碧!你看,碧的眼睛中間,有一點白白的,青沒有!』
     「誰管你那些什麼小青小白的啊?真無聊的嗜好!你有空玩這些爬蟲,還不
        如多花些心思在寨子上!老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說實在的,你上次搞得整個海南雞飛狗跳,就只為了討回這尾小蟲啊?這
        樣鬧,你就不怕牧翻臉?」
     『哈哈哈∼∼牧那傢伙,我倒很想看看他翻臉的樣子!』
     「喂!仙道,結果你那天,有見到牧那個師弟嗎?」
     『嗯,見到了。』
     「怎麼樣?聽說牧對這個師弟一片癡心,真的假的?」
      看越野一臉興緻勃勃的樣子,仙道低下頭,露出淡淡的苦笑。還能怎麼樣呢
        ?想不到牧喜歡的,是那樣纖細靈巧的人…
     『…………越野,你哪來那麼多聽說啊?』
     「還不是聽彥一說的!」
     「對了!還有最新消息喔!據說,他師弟明晨天一亮就要離開了,好像是有
        事,必須回戰場上去。」
     『真的?確定嗎?』
      如果這樣,那牧會很難過吧?一思及此,仙道不自覺的斂起了眉頭。
     「你那什麼表情?他師弟要走,關你什麼事啊?」
      沉吟片刻,仙道豁的起身,將手中的小蛇,一把塞到越野懷中。
     『越野,你替我照顧一下碧,我有事先走一步,拜託了!』
     「啊!我…我不要!仙道,拿走啊!!喂∼∼∼喂∼∼∼」

        * * * * * * * 

      山巔,強風一陣陣拍打在臉上,髮絲被拂得,像心情一般凌亂不定。牧居高
        臨下,眺望著遠去的那抹黑點。

     『唉呀!這樣眼睜睜的讓他走了,不是很可惜嗎?』
      仙道微瞇起眼,旭日籠罩下的牧,周身被金色的晨曦圍裹著,光燦耀眼,卻
        遙不可及。
     「干你什麼事?」
     『嘖,心情不好啊!這麼冷淡。』

      拉動韁繩,牧催著跨下的黑駒轉身徐行,仙道微笑著從容跟上。一黑一白兩
        騎駿馬,就這麼緩步並馳在山路上。
     『原來…你喜歡纖細型的啊?真看不出來』
     「什麼意思?」
     『你師弟啊!我那天,本來是想找他比畫比畫的。』
     「健司的體質弱,不能習武。」
     『哇!叫得好親熱啊!我們不也從小就認識了?叫我彰吧!』
     「我今天沒心情跟你鬧。」
      聲音裡有掩不住的落寞。仙道既不是寨子裡的兄弟,總是將自己當作指標崇
        拜著。也不像健司,始終對自己懷著一份欠疚之心。在仙道面前,沒什麼好強撐
        的。

      仙道斜睨了身旁,鬱鬱寡歡的牧一眼,唇角閃過一絲詭秘的淺笑。他緩緩靠
        到牧身邊,騰出右手勾住對方頸項,曖昧而親膩的在牧耳畔輕輕吹著氣。
     『我可是很認真的喔!紳一∼∼∼』
      牧一陣愕然,冷不防,揣在懷裡包裹金針用的錦袋,竟被仙道一把抓過。他
        雙腿一夾,身下白駒越過牧的座騎,如箭般往前疾馳而去。
     「你…你做什麼……」
     『哈哈哈∼∼∼要就追上來啊!牧當家∼∼』

      陽光下,仙道得意洋洋的揮舞著手中的錦袋,反射在鵝黃錦緞上的光芒,眩
        目得一如他燦爛的笑容。
      突然,順著臂膀擺動的方向,他手中閃閃發光的錦袋猛然脫手,在天空畫出
        一道耀眼的弧線。
     『哇啊!!』
     「怎麼了?」
     『呃…不……不見了………』
     「那是師父………算…算了…」
     『啊!大概是掉到溪裡了,我下去找!』

      翻身下馬,仙道俐落的捲起衣袖褲管,轉身便往沁涼刺骨的溪水中踏去。
     「我也去………」
      見仙道衝進水中,牧自馬背一躍而下,也動手捲起褲管準備下水。
     『別動!站著,別下來!你走進來,水花一濺我就更難找了,不准下來!』
     「是嗎?」
      話未說完,仙道浸在溪裡的雙手使勁一揮,冰涼涼的水花,頓時朝楞在岸邊
        的牧兜頭罩下,弄得他一頭一臉的水珠。
     『我會騙你嗎?哈哈哈∼∼∼』
      罪魁禍首一邊得意的大笑,手裡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潑著水,一點也沒有收
        手的意思。
     「你這傢伙實在是……………別…別玩了!!」
     『哈∼∼∼你…你好狼狽啊!!』
      看著眼前一臉莫可奈何的牧,仙道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冷不防,水珠似大
        雨一般,朝著大笑不止的傢伙傾盆而下。
     『哇∼∼∼∼你?!』
      精心梳整的髮型全毀,仙道像小狗一般,甩甩披垂在前額上的瀏海,一抬頭
        ,牧帶著捉狹挑釁的眼神,正直直朝著他淺笑。
      對方既然擺明了樂意奉陪,自己豈有主動休兵的道理?仙道眼神一閃,揮手
        又是一道水幕,兩個不甘示弱的傢伙,就這麼一來一往,在晨光下的清幽溪谷,
        灑下漫天的七彩水霧……

     『奇怪?到底掉哪裡去了?』
      胡鬧歸胡鬧,錦袋還是要找的。玩夠了之後,仙道終於開始動手,想找回自
        己失手弄丟的東西。
      只見他一雙手,在水裡划來划去,漫無目的搜尋著錦袋的蹤跡。
     「仙道,算了!裡頭水冷,尖石又多,別找了!」
      看仙道彎著腰,在水裡無頭蒼蠅似的胡亂摸索,牧無奈的搖了搖頭,走過去
        拉著他朝岸邊走。
     『你在擔心我嗎?我好感動啊∼∼∼』
     「別胡說八道了!快上來吧!那些針早舊了,我不要了!」
     『不行啦!我弄丟……啊!在那裡!』
      才剛走到岸邊,仙道眼神一亮,轉頭又急急朝溪中的石堆涉去。石縫裡,鵝
        黃色的錦袋,赫然就卡在那兒。

     『嘿∼∼找到了』
      涉水回到岸邊,仙道將已經濕透了的錦袋,慎重的交還到牧手上。
     『拿去吧!唉∼∼都濕了,真是不好意思。』
     「仙道!!你的腳?」
      順著牧震驚的眼神往下望,仙道捲起褲管的足踝上,一道深及筋脈的傷口,
        正觸目驚心的滲著鮮血。
     『咦?什麼時候割到的?我怎麼都沒感覺?』
     「你真是……快,坐下來,我幫你處理!」

      拉過仙道坐下,牧取出隨身的傷藥,俐落熟捻的開始上藥包紮。
     『喔!神奈川醫術超群的牧,親自幫我包紮傷口耶!要包美一點啊!我還要
        去向越野他們炫耀呢!』
      這傢伙,居然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牧一邊輕手輕腳的忙著包紮,一股怒氣
        卻自心中無由昇起,忍不住神色一斂,朝嘻皮笑臉的仙道劈頭開罵。
     「早叫你別下去,不聽!搞什麼?連割傷了都不知道!傷口發炎就麻煩了!」
     『牧∼∼你好兇啊!對師弟就那麼溫柔,對我就……哇∼∼哇∼∼痛……痛
        啊∼∼∼』
     「知道痛了?忍一忍,快好了!」

     「來,站起來試試!能走嗎?」
     『不能!!』
      根本連動也沒動!面對眼前擺明了耍賴的傢伙,牧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去
        牽過馬匹。
     「看樣子……我只好先把馬牽回去,再找別人來接你了?」
     『你∼∼∼你好無情啊!真是差別待遇!我是真的………』
      仙道還在胡說八道個沒完,只覺身子一輕,猛一回神,才驚覺自己居然被牧
        ,整個人攔腰騰空抱起。
     『牧?你……』
     「閉嘴,不然我把你丟下去。」
     『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這傢伙!牧將他輕輕放在馬背上,走回自己的黑駒旁翻身上馬,隨即調轉馬
        頭,自顧自朝來路馳去。
     「我走了,告辭。」

     『喂∼∼等等我啊!』
      好不容易追上前頭的牧,仙道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踱到一旁與他併肩而行。
      可是,牧要回海南,應該在前一個岔口往右走才對………
     『咦?你幹嘛走這邊?』
     「……送你回去………」


第二回
回牧仙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