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之外──玻璃帷幕
          By 白狐
          ＜PART 5＞

         雨下得好大，從傍晚開始一直持續到深夜，明明是盛夏時節，裸露在短袖
         外的肌膚所接觸到的，卻是像秋末般又濕又冷的空氣。

   　　  被這場大雨襲擊，狼狽逃竄的行人並不在少數，但入夜之後，就少有人仍
         在雨中行走，尤其是在沒有攜帶任何雨具的情形下。

　　     其實，就算攜帶了也沒有辦法使用，因為大雨滂沱中，蹣跚而行的兩人，
         清醒的一個必須將雙手以及全部的力氣用來支撐爛醉如泥的另一個夥伴。

  　　  『喂∼∼諸星！』細胞幾乎全浸在酒水裡，西城歪歪斜斜倚靠著夥伴，強
         睜著睏頓的雙眼質疑道：『你、你……你很厲害啊！都……都沒有醉……』
　
        『我根本沒喝，怎麼會醉？』諸星回答的語氣帶著埋怨。
　　     因為拗不過西城的要求，所以今天下午，以及整個晚上，他都陪著西城以
         及另外兩個記不得名字的女孩……算、算是約會吧！一起出遊、吃飯、聊天，
         最後還到酒吧小酌了幾杯。是的，原本只說是小酌的，但西城要喝到酩酊大醉，
         卻也不是誰能加以勸阻的。
   
   　  　結果，在扶西城回宿舍的路上，還是無法避免的沾染上酒臭味。知道東條
         受不了酒味，一滴酒也沒有沾的努力全都化為泡影，諸星心裡不覺又是懊悔，
         又是緊張。

  　  　『呼呼呼……奇、奇怪的傢伙……呼呼呼…嘿嘿嘿…嘻嘻嘻……』酒精使
         得雨中的西城心情愉悅，他毫無意義的嬉笑呢喃，似乎隨時會倒下般搖晃著，
         累得攙扶他的諸星滑了一下，差點就這麼掉進積水坑裡。
 
   　  　……發酒瘋果然是一件很難看的事……諸星想起自己的前科，頰上濕冷的
         雨水開始變得滾燙。
　　     酒精味已經被雨水刷去大半了吧？被嫌棄討厭的程度應該也會大大降低
         吧？諸星心驚膽戰的想著。上一次的〝失足〞，悲慘的不是自己對學長做了什麼，
         而是自己竟沒有留存絲毫記憶，事後居然還要一個當時醉得更嚴重的人來告訴
         他真相。
　　
         那時，從電話裡聽見仙道帶來的這個消息，一開始內心的惶恐實在難以名
         狀，聖誕節當日若是被學長就地正法，也可說是死得其所，毫無怨言。可是學
         長雖然顯得不太高興，卻沒有想像中來得憤怒；若說並沒有把這件意外放在心
         上，又似乎並非如此。
　　
         學長的反應讓人迷惑……但因為彼此都沒有再提過，這件回憶漸漸變得朦
         朧不真實，宛如夢境，不再使自己冒冷汗，反而偶爾在學長熟睡，自己出神的
         看著他時，會湧出一股想吻他的衝動。

         不曉得那未曾被自己記得的感覺，是什麼樣子？

         一定是有如蜂蜜蛋糕一樣甜膩柔軟；或者像學長慣喝的紅茶茶葉，飄著淡
         淡清香；再不然，濃郁的起士蛋糕應該也很貼切……等等！這、這不就是……
         滿滿一桌的下午茶嗎？！

         諸星用力甩著通紅的腦袋，想去除東條與食物之間的等號。這種聯想，對
         他的胃袋已造成了極大的困擾，肚皮咕嚕嚕作響……

        『謝天謝地！總算到了。』
　　     千辛萬苦抵達宿舍門口，從頭頂滑下的雨水幾乎在臉上形成一道瀑布，隱
         藏在這層水簾後頭，是諸星閃著喜悅光芒的疲憊雙眼。

         然而，勉強空出右手輕推的大門卻動也不動一下。
 
        『這不可能，男生宿舍是夜晚也不鎖門的啊！』諸星錯愕的抬頭，猛然發
         現使這不可能的狀況實現的原因，就撐著傘站在門後，圓睜著的大眼睛裡頗有
         痛快之色。

        『你……你是？』一個女孩子怎麼三更半夜的居然把男性鎖在男生宿舍門
         外？太荒謬了！諸星微瞇起眼，努力地想從猛烈的雨勢中辨認出眼前這名長髮
         女孩，但還是沒有什麼印象，想必是衝著西城來的吧！
   　  　果然，女孩單手叉腰，宣稱道：『是我鎖的，我要把西城省吾關在門外。』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吧！現在下著大雨，會生病的！』而且是兩個人啊！

  　　  『那最好！』女孩一下子激動起來，用力揮動著空下來的手，看在此刻的
         諸星眼裡，就像一隻陰森的爪子。
　　    『誰叫他上次放我鴿子，我可是撐著傘在雨中等了一個多鐘頭啊！結果你
         知道怎樣嗎？』
  　　  『……我…我不想知道……』

  　  　『告訴你，他在別的女人的床上睡過頭了！』
　     　就像戲劇演到最高潮，女主角在高亢激昂的台詞之後保持著短暫的沈默，
         靜待觀眾的驚詫反應。

         諸星代替西城尷尬的垂下視線：『那、那跟我沒有關係。』

        『喔！我放你一個人進來也可以啊！』女孩做了個手勢，顯然是要諸星把
         醉倒的西城丟在門外。
　　    『這……怎麼可以，他會醉死在風雨裡的！』

         女孩聳聳肩：『我不知道，也許你可以陪他啊！拜拜！』話說完，一點也不
         心軟的轉身走進男生宿舍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半夜跑進男生宿舍過夜的女孩子，可以這樣譴責其
         他男性的風流？而這些事情，又為什麼會牽連到自己的頭上？諸星無辜的呆站
         著，以他的性格，除了目送對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宿舍門口外，實在也不可能
         做出什麼諸如惡言相向，或者苦苦哀求之類的事情，至於臨機應變的本領，那
         就更不必提了。 

        『真、真是倒楣！』早知道就不該趕回宿舍。
   　  　嘆息聲瞬間被雨水淹沒，諸星認命地將不省人事的禍首重新扶好，正打算
         離開時，裡側的衣袋發出了一陣催促的嗶嗶聲，是行動電話的鈴響。

         諸星忙亂的抓出話機，按開通話鈕，一個跟淅瀝瀝的雨天完全不同，非常
         愉快的聲音震動著他的耳膜。
　　    『……是仙道嗎？』真不愧是打電話不問時間的傢伙，挑中這個最麻煩的
         時候，諸星吃力的用單手駝住西城，歉疚道：『抱歉，我現在不方便講電話，等
         等再打給你……什麼？』諸星停頓了下來，臉皮像有爐火燒烤般逐漸轉紅。
  　　  『不、不是啦！你想到哪裡去了？』諸星對著不存在眼前的通話對象猛搖
         ，幾乎把西城摔到泥巴地上。
 
        『我被鎖在宿舍大門外，雨勢很大，我又沒有帶傘，所以我現在……啊？……
         喔……沒錯，我人還在大門口，等會兒我再打……什、你說什麼？』啊啊∼∼
         為什麼仙道的主意總有那麼多，硬是不讓人掛電話啊！諸星緊張的死捏著話機，
         以近乎哀嚎的語氣求懇道：『這……不好吧！我覺得…不太妥……仙道！我說不
         要這麼做啊！喂……仙道？仙道！！』話機裡傳來一陣仙道的哈哈大笑，然後
         就是通話切斷的嘟嘟聲，諸星聽了幾乎暈倒。
  　　   『居然掛電話了！』想起仙道在電話裡的〝好心〞提議，諸星大冒冷汗，
         忙不迭的撥電話過去，回應的卻只是佔線的訊息。緊接著，宿舍三樓的窗口亮
         起了燈，窗戶唰一下被拉開，諸星的心臟也跟著大大跳動了一下。窗口背著光
         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影像，東條一手放在耳朵邊聽講電話，一面朝諸星所在
         的位置望去，五秒鐘後再度消失不見。

         學長被仙道吵醒，下來幫自己開門了……剎那間一股想逃走的衝動湧現，
         和某種超越自己所能期待的喜悅互相拉鋸著，使得諸星依舊佇立不動。目光注
         視的宿舍入口處，數分鐘後一朵透明的傘花綻開，披著長袖襯衫的東條出現在
         燈火下，對著橫在眼前的一地泥濘皺起了雙眉。

         諸星在不知不覺中低下頭，四周的降雨突然變得好安靜，耳邊只清楚的聽
         見東條踏水而來的腳步聲，一記記都像踩在他的心頭上，緊張、惶惑，卻又雜
         有莫名的驚喜。
　　
         腳步聲驟然停了，垂下的視線裡出現一雙已經被雨水弄溼大半的黑色皮鞋。
　　     諸星戰戰兢兢抬起眼，隔著大門的鐵欄杆，東條就近在咫尺，肩頸處挾著
         傘柄，大雨中有些吃力的正和濕冷的門鎖奮戰，袖口、褲管都已濕了一大圈，
         胸口處則因為輕微的喘息而略成起伏。
　　
         學長是跑下來的？特地跑下來為他開門的嗎？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再淋
         個十場八場雨，也不算什麼！縱使淋出病來，併發肺癌什麼的，也是神的恩賜！
         諸星驚訝過度的開始胡思亂想，完全忘記自己帶著的另一個人很可能會令他砸
         掉這一切美好的想像。
　　
         而比諸星事先所想還要幸運的，是東條尚未就寢，也因此並沒有自夢鄉中
         被吵醒。看他身上整齊的衣著就知道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
         睡衣換成整齊的襯衫長褲，甚至連腰帶都好好的繫著。唯一的可能就是學長一
         直還未換衣上床，因為他就算再累也從來不穿著易皺的襯衫直接躺下，所以他
         應該是醒著的。

  　　  『學長還沒睡？』諸星謹慎的確認著。這句不時要來上一回的問話，通常
         得到的是〝睡不著〞這個答案。但這一次，諸星發現自己竟然在期待著能聽到
        〝在等你〞之類的，幾近奢求的回應。
  　　  『嗯。』東條毫不解釋理由的簡短應了一聲。其實，以他的性格而言，即
         使真的是在等著誰，他也絕不可能認帳。
　　
         大門終於喀答開啟，諸星攙著西城，對著東條遞過來的第二柄傘鄭重致謝
         道：『謝謝，對不起……』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手臂和力氣可以撐傘。

  　　  『要謝就謝仙道。至於道歉，我會去找真正應該道歉的人。不過……』除
         非逼不得已，否則絕不和他人共撐一把傘的東條為貫徹原則，只好幫忙諸星開
         傘，一面疑惑道：『這道門怎麼會鎖起來的？』
  　　  『是、是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她就……就……』諸星說著又尷尬了起
         來，他向來不說別人的是非流言，但若是不講，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所幸，這世上若有人能從幾個表情特徵，幾個無意義的支吾之詞來了解事
         件的梗概，那就一定包括了東條在內。

  　　  『喔……喔！』在第一聲不確定的發語詞拉著長長尾音的空檔中，東條偏
         過頭注視著諸星身旁的西城；在辨認出對方的身分之後，第二聲短促的發音頓
         時變得尖銳冰冷，適才對諸星曾有過的關心一下子連東條自己都不知道消失去
         了哪裡。
   　  　在諸星進門之前他雖然有略瞄過西城一眼，卻因為西城已整個人軟成一癱，
         一瞥間難以確認相貌而看不出來。後來因為不認為諸星是會結怨的性格，才仔
         細再看了西城第二次，果然事情並不出他的預料。
 
  　  　『這、這是……』感覺到東條的情緒變化，而且是往對自己不利的方向轉
         變，諸星慌張的難以應對。他實在很想學習仙道，說自己是〝在路邊撿到西城〞……
         然而，畢竟什麼人說什麼話，有些人偏偏就是說不出話，就像諸星現在這樣。

         就在這時候，爛醉如泥的西城卻突然有了動靜，他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皮，
         衝著冷冷看向自己的東條呆了一呆，隨即像有雷擊轟在頭頂般大聲叫道：『東條
         晴彥？！』

  　  　『哼！我認識你嗎？』
   　  　因為沒有第四個人在場，東條一反平日的溫和無辜貌，陰沈的冷笑著。此
         舉重重觸怒了西城，他一聲咆哮，竟掙脫諸星的手臂，朝著東條直直撲去。
  　  　『啊！小心！』諸星大吃一驚，趕著伸出去的手終究慢了一拍，沒有抓住
         因為完全失去平衡感而摔倒在地的西城。

   　  　面對西城初時以猛虎之姿撲來，最後還是如同所有的醉漢般摔倒，東條只
         略略站開一步，眼睜睜看著對方在自己面前倒下，自始至終不曾想過要伸出援
         手。
   　  　諸星很快的搶上前，努力想拉起已一身泥濘，再度不省人事的西城。對東
         條的冷淡，他難得的不以為然道：『學長也……好歹應該扶他一下……』

   　  　看東條只是沈默著沒有反駁，諸星鼓起勇氣，低聲說出自己的看法：『而
         且……而且我覺得，西城並不像學長所說的，是那麼糟糕的人……』

   　  　是嗎？如果不是那麼糟糕的人，今晚的一切又是怎麼引起的呢？
　     　心裡清楚的這麼說著，但東條毫無說出口的興致，僅僅以一貫平靜的語氣
         提醒諸星：『你要扶他，就沒有辦法撐傘。』

   　  　諸星在雨中以有限的視力抬眼看著東條，路燈打在透明的傘上，奇異的光
         線圍繞著，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離，卻像一輩子到達不了般遙遠……黯淡的視
         線落下，他對著東條手上的第二柄傘輕輕搖頭。

        『……沒關係……反正，早就都濕透了。』
　
      　『是嗎？也對……』
　　     東條喃喃應著。在他的眼前是兩個身上滿是雨水泥濘的人，大雨像蓮蓬頭
         灑出來的強勁水勢，覆蓋在毫無遮蔽的頭頂、周身，諸星卻依舊盡力攙扶著西
         城，看不出半點的勉強或為難。

         他早知道的，諸星是個好人，非常善良的好人，好到連西城是不是垃圾都
         無所謂。

        『我送西城……回他的房間。』
　　     諸星拖著西城進到宿舍內，回過頭，對隨後進門的東條報備道。

         等一切料理妥當，諸星終於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東條已蒙著被子睡在床上。
         然而，從呼吸的方式，諸星聽得出他並沒有真正睡著。

         只是因為……不想理會自己吧？這一夜，諸星帶著複雜的思緒，低落的心
         情，久久難以成眠。


 
         抱歉...拖稿病發作...第五回好像跟第四回隔的有一點遠...^^;
        （以後，小白會盡量避免發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