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
<PART 7 ~ 王室>
By 白狐
〝砰砰砰〞地板連續三次重擊,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躺臥在
沙發上的人影受到驚擾般側轉了幾度。
『牧?』從一進門就不斷製造噪音的罪魁禍首從廚房拎了一
瓶礦泉水,噠噠噠又跑回客廳,湊到沙發旁,相當驚訝的說
道:『你這麼快就到了?海南今天不練習嗎?』
沙發上的人微微動了眉頭,沒有說話。
『難得……睡得真熟。』
仙道灌下半瓶水,來回廚房一遭後,客廳的一切仍舊沒有異
動。他趴在沙發背上,往下俯瞰著牧。
『牧?牧~~~!』什麼時候牧的睡眠變得如此深沈了?緊
蹙的眉頭下又彷彿滿懷心事……仙道看著看著,好玩心突然
大盛,隨手拿了黑色麥克筆,就著牧的臉竟塗鴉起來。
『來瞧瞧牧留起鬍子好不好看?』
黑色的線條陸續出現在牧的上唇,仙道得意的將畫筆延伸到
鬢角一帶,卻發現那附近似乎太過空曠……
『奇怪……痣呢?牧左眼下的痣怎麼不見……』再仔細一看,
頭髮好像比較長,耳垂處還有耳洞的痕跡,連制服的領帶顏
色也不對!
仙道握著筆呆呆杵著,背脊洴出了大片冷汗。大門開關聲這
時從身後傳來,東條側背著提袋,好奇的走近:『你在幹嘛?』
『這……這個人不是牧嗎?』
『是牧啊!』東條低頭覷了一眼,很高興似的笑著:『牧禮
二。』說著從錯愕的仙道手上接過筆,在依舊不醒人事的禮
二臉上補花樣:『你完蛋了你!居然在這傢伙臉上畫畫?』
『我以為他是牧……不,我以為他是紳一……喂!你自己還不
是在做一樣的事!』眼看東條在禮二的臉頰上迅速完成了一
隻烏龜,仙道連忙提出抗議。
『反正是你起的頭啊!』
東條滿意的套上筆蓋,端詳著臉上不但有鬍子,還多了隻怪
形怪狀烏龜的倒楣傢伙。雖然他和仙道都明白這人並不是牧
紳一,然而兩人的長相實在差異不多,簡直跟牧紳一本人遭
到捉弄的結果沒有兩樣,有著說不出的滑稽怪異。
看久了,產生眼前之人是牧的錯覺,仙道正感到過意不去,
禮二突然轉動身子,清醒過來。東條吃了一驚,碰巧大門再
次打開,順手就把麥克筆朝來人扔去。
打習慣籃球的人對迎面飛至的物體,大概都有伸手接起的反
射動作,牧一手還握著門把,另一手已抓住麥克筆,頓時滿
臉的疑惑。
『這枝筆是怎麼回事?』
東條聳聳肩,假裝聽不懂牧的問句。仙道則早已閃到離禮二
最遠的位置,若無其事的低頭看報紙。
禮二搖了搖腦袋,看見大哥出現在門口,彼此臉色都是一沉。
『禮二!我就知道你會……會……』牧想說的話只出口一半
便卡住了。二弟那照常擺酷的五官間夾雜的滑稽圖案,讓他
既吃驚又好笑,表情大顯扭曲。再看另外兩個傢伙刻意表現
出的自然悠閒,以及手上這一枝筆,牧終於完全懂了。
『我臉上有什麼嗎?』對牧閃爍不定的神情很不滿,禮二下
意識的往臉頰摸去,還沒乾的烏龜殼立刻轉到了他的手心。
禮二難以置信的瞪著向來嚴肅正經的大哥,驚訝多過了憤
怒:『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做這種無聊又愚蠢的事!?』
『可不是我幹的!是……是……』牧往前指出的手僵在半空
中。要說是誰呢?說是東條他不會信,但又不能把仙道招出
來……
禮二順著牧的手指回頭,看見擺出無辜相的東條,果然一點
也不信:『你在放屁嗎?晴二哥才不是這種人!』倒是另一
個沒見過面的人很值得懷疑。
察覺禮二的視線轉到自己身上,仙道的笑容仍是從容不迫:
『嗨!我叫仙道彰,是這裡的房客。』
『……』禮二蹙眉沈吟著。對他而言,仙道是一個相當突兀
的存在。
『是我畫的!』見禮二和仙道大眼瞪著小眼,牧只好乖乖將
黑鍋扛到背上:
『你要怎麼樣?和老爸吵完架就蹺家的傢伙還有那麼多話囉唆?』
『哼!用不著你來管我。』
擦著臉上的黑色痕跡,禮二語氣憤然的走向浴室。
『你們這兩個傢伙……』等禮二關上浴室門,牧壓低了音量,
似笑非笑的瞅著沙發上的兩個〝局外人〞。
『幹嘛?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否認過一句話喔!』東條理
直氣壯的抬高了下巴,仙道則是一直笑個不停:『我最初
以為他是你,所以開個小玩笑而已。』
『那傢伙開不起玩笑的。』把兇器塞回東條手裡,牧在仙道
身旁擠了個位置坐下:『他剛剛才和我爸大吵一架,今天大
概是勸不回去了。東條,你可不可以收留他住一晚?待在這
裡總比和他那些狐群狗黨鬼混要來得好。』
想起晚餐時由父親和禮二掀起的大風暴,牧就覺得相當苦
惱。長久以來,禮二就一直是個離經叛道的孩子,他總是
處處蓄意違背大家的期望,反抗那一層酷似大哥的外表,
不但從中學時代就開始在外頭混幫派,如今甚至還混出了
某種地位,最近更提出休學的要求。向來採取權威式教育
的父親當然雷霆大怒,和倔強的二兒子幾近決裂的大吵了
一架。要不是牧在場,全武行的演出只怕是遲早的問題。
然而,親生兒子再怎麼叛逆也還是心頭肉,牧的母親擔心
負氣離家的兒子,要牧無論如何找到他的下落,勸他回家。
身為少數幾個說話能讓禮二聽進去的人,東條向來沒辦法
袖手。不過,好心也得附條件:『可以是可以,但我的床
從來不和別人分享,他得跟仙道睡。』
『不行!』牧想也不想,斷然否決:『你和禮二比較熟,
他當然是跟你睡!』
『我不要!那樣我會睡不好。仙道就沒有這個毛病,床又那
麼大,多兩三個人也沒差別。』
『這、這樣不好!我不同意!』至於為何不同意,牧實在也
解釋不出,只覺得這麼做大大不妥。
『喔~~好強的獨佔慾啊!告訴你,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對仙
道想入非非,你少滿腦子色情的思想!』東條伸指戳著牧的
肩頭,毫不留情的譏諷道。
『你……』牧困窘的漲紅了臉。被東條這麼亂扯一通,腦子
裡簡直不想歪都不可能了!
『呃……兩位,我可不可以說句話?』仙道忍著一肚子笑,
好容易找到空檔打斷這一番詭異的爭論:『與其和別人分
一張床睡,我想禮二會寧願睡在客廳的。』
客廳?牧和東條面面相覷,異口同聲說道:『當然!我本
來就想這麼說了嘛!』
* * * * * *
『天很冷,你快點回屋裡去吧!』
手肘靠在屋外的矮牆上,仙道略縮著肩膀搖了搖頭:『不冷,
我送你去車站?』
『別逞強!你明明就覺得冷。』牧取下圍巾,把仙道的頸子
密密包裹了一圈,之後又不放心的拉高他的衣領,確認沒有
半點縫隙能讓冷風鑽入才露出安心的微笑。
『我老弟就拜託你們了!他喜歡裝出很兇的模樣,如果說了
什麼惹人厭的話,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嗯,你儘管放心吧!』
厚重的圍巾還殘留著牧的體溫,仙道把下巴縮在裡面,手
從口袋掏出一個黑色的長方形物體,遞給了牧。
『行動電話還你!幫你充好電了。』
『謝謝!』
對了,好幾次都忘記拿回去。牧接過好幾天不見的行動電
話,嶄新光亮的外殼讓他感到輕微的訝異:『…怎麼…好
像新的一樣。』
『喔……因、因為我幫你擦過,所以看起來才會很新……』
仙道小聲的解釋著,所幸心虛的聲紋被寒風掩去大半,因
而不太顯著。
他實在沒辦法告訴牧,說原先那一支已被自己胡亂充電給
搞壞,眼前這一支是新買給他的。正如同他對東條說的:
『牧知道了也不會怪我,更不會要我賠他,可是這樣子總
是不太好……你說該怎麼辦?』
雖然和壞掉的那一支同樣型號的行動電話非常昂貴,狠狠
損過仙道的東條聽了,仍是眉頭也不皺一下就幫他買了支
全新的。
『反正我們家花的錢都是國民的稅金,所以你也不必還我
這筆錢。』
說是這麼說,東條終究拗不過仙道,最後還是答應讓他分
期償還手機的錢。
而錢的事情一搞定後,緊接著就是非常簡單的工作了。由
於東條對牧的基本資料瞭如指掌,輕易就用電話取消了原
先那一支手機的使用,並且只猜了兩次就命中牧的手機密
碼。
『我早就說過他的大腦構造太有條理。』東條這麼說著,
得意萬狀的把啟用成功的新電話拿給仙道:『你欠我一次。』
『……知道了啦!』
『那麼,再一次謝謝……』把行動電話揣進懷裡,牧窩心的
笑著,隔著矮牆輕輕吻了情人溫熱的唇。
仙道習慣性搔著頭髮,心情頗為複雜的嘿嘿乾笑了幾聲。
『仙道……明天我們家裡沒大人,比較輕鬆自在,你要不要
來吃晚飯?剛好順便把禮二帶回家裡。』
『去牧的家裡?』仙道睜大眼睛,忍不住將牧的話重述了一
遍。以往總是避諱著,怕被牧的家人知道他們的關係。然而
這一次雖然牧的父母不在,沒那麼大的壓力,他還是沒想到
牧已經願意帶他到家裡去玩。
『是啊!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去去去,當然去囉!去做我倆的戀人宣言!』仙道攀住牧
的肩膀用力的點頭,喜孜孜的頑皮神色就掛在眼梢。
『哈哈~~真是滿嘴胡說八道!』
* * * * * * *
溫暖的室內,牧禮二斜躺在沙發上,眼皮正慢慢加重時,
四周突然一片漆黑,一團既厚重又溫暖的棉被當頭鋪蓋而
下,登時把他整個人都埋在其中。等他費了好一番力氣從
棉被裡爬出,迎面又是一個大枕頭砸來。
『搞什麼?!』禮二一聲怒吼,斜目瞪著頭頂上笑咪咪的
人影。
仙道在學校早讓越野瞪習慣了,根本不痛不癢,還是熱心
的把棉被硬往禮二身上蓋:『夠暖和嗎?來試一試看看!』
『……謝謝。』禮二語帶無奈的捏捏棉被,對仙道的盛情做
了最低度的表示。
『別客氣!別客氣!』由於屋主早早就陣亡在二樓床上,仙
道理所當然的肩負起招待的責任,忙忙碌碌的鋪墊被、擺
枕頭,還不忘東一句〝如何?〞,西一句〝還可以嗎?〞,
攪得禮二都覺得他倆似乎早已熟識,並且交情甚好。
『喂!你不是海南的學生吧?』以仙道這麼搶眼的外型,如
果是同校的學生,禮二不可能不記得他。
『陵南高校二年級,和牧以及東條他們是在球場上認識的。』
『那你和我大哥是敵手?』
『球場上是,場外則是好朋友。』仙道略頓了頓,用玩笑的
語氣試探道:『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情侶嗎?』
『那當然不可能!』禮二對仙道的玩笑嗤之以鼻。見對方大
有〝願聞其詳〞的好奇,便接著解釋道:『你別誤會,雖然
我和我大哥常常有衝突,但我仍然承認他是一個道地的大男
人,他才不會做那種娘娘腔的事情!』
『是嗎?』原來這是一件娘娘腔的事情?仙道微微一笑,知
道禮二生性保守,也不和他就這個見解再爭辯下去。
『說真的,我很意外,因為幾乎沒有什麼人能跟我大哥或是
晴二哥混得這麼熟。尤其晴二哥比較內向,又不擅於言辭…
…怎麼,你在笑什麼?』
『沒,沒笑什麼。』仙道伸手揉著忍不住好笑的臉部肌肉:
『其實他們都很好相處,而且有牧這樣的大哥,應該是很幸
運的事。』
禮二默默鎖著眉,沒吭聲。很多人羨慕他有牧紳一這個哥
哥,各種推崇他大哥的言論也早就聽得足夠。然而,身為
小他兩歲的弟弟,雖清楚這怪不了任何人,還是難免有所
怨懟。怨大哥為什麼樣樣事都完美無缺,讓自己事事都差
上一截;怨父親總是獨獨鍾愛優秀的長子,讓自己在家裡
每每連呼吸都感到沈重。
孩提時開始,他學會用叛逆的言行來表達心裡的不滿;長
大後,叛逆已變成了習慣……
隱約懂得這段沈默的意義,仙道輕輕鬆鬆的將話鋒一轉:
『聽說你不想唸書了?那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禮二本來並不是個有問必答的人,別人若像仙道這麼直接
問他,多半只會換來自討沒趣。可世上總有人天生具備自
然的親和力,短時間內就能使人對他推心置腹,而這通常
被稱之為〝魅力〞的因素,讓禮二難得率直的回答道:
『到東京去。有個組織的大哥很欣賞我,要收我進他的旗下。』
『原來你是混好玩的啊!』
『我是認真的!』禮二的語氣中夾著受到冒犯的怒意。
『是嗎?我怎麼看不出來?高中學歷眼看要到手,卻寧願
直接去混黑道,一點也不像有企圖心的大人物嘛!』仙道
依舊微帶笑容,接著往下說道:『黑道長久以來與日本社
會共存共榮,加入黑道也未嘗不是一種有前途的事業。然
而現在已經不是只靠年資往上爬的舊時代,懂得越多,越
知道使用腦袋的人才能在道上稱王稱霸!本錢不足的話,
終究不能成為最頂尖的人物。你既然要混,幹嘛不好好混?
一年都等不了,在道上還能有什麼出息?所以我說你是混
好玩的囉!』
一切都佈置妥當,仙道站直身體,往掛鐘掃了一眼:『呃
~~這麼晚了?我媽媽說好孩子要在十二點以前上床,所
以你也早點睡吧!』
『………』還沒有時間反應對方以兄長自居的態度,客廳裡
已只剩自己一人,那個說著別人從未對他說過的意見的傢
伙,也早消失在另一扇門內。
許多年以後,當牧禮二坐穩在關東地區最大幫派的總長位置
時,今天的對話也許正是他最要感謝的忠告。但,這對仙道
來講,卻意外地成為一種錯誤。
* * * * * *
與東條家的日式建築接鄰,磚紅色的西式房屋矗立在眼前,
仙道雙手叉在腰際,喉嚨發出誇張的古怪聲響:『喔喔~~
很不錯的一棟房子嘛!』
『因為牧的老爸在他那一行裡,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受牧的託付來和仙道作伴的東條搭腔道。
雖是如此,他在口頭上仍然堅持自己是來押解人犯,而不是
為了仙道。至於所謂的人犯……『你要去哪裡?進來吧!』
簡短,不容抗拒的威嚴,東條喚住始終在門口磨蹭,甚至作
勢要逃的禮二。後者如牛步般不情不願的跟著開門進屋。
本來他是不願來的,只是東條始終是他渾身反骨中的一個例
外。從小到大,東條包庇他,為他調解的事件不計其數;牧
紳一惱火起來要揍他時,也只有東條勸得住人。因此他向來
尊敬他,甚至畏懼他,東條要他今天回家,他原是很難拖到
明天。
再加上東條又有此一說:『你父母出門在外,你蹺家就沒有
意義了!反而顯得偷偷摸摸沒骨氣。』而以硬派自居之人又
怎能容忍被說成沒骨氣?
之後仙道雖曾湊到東條耳邊竊竊私語道:『趁父母不在時偷
偷摸摸回家,那不是更加沒骨氣?』
『只要你我不說,以那傢伙的思考模式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只可惜這一段話他當然是無緣聽聞了……
進了大門,牧家裡的裝潢並不複雜華麗,然品味獨具,看得
出物質生活上頗為優渥,若要概括加以形容,大概沒有什麼
比得上〝氣派〞二字貼切。
上了二樓的第一扇門,是長子牧紳一寬敞簡單的房間。在管
家宣布離開飯還有半小時後,仙道就待在這裡,感受著牧居
家的部份。樓下,禮二照例陷在沙發裡假寐;一旁的東條自
得其樂的泡著茶享受;政三郎則尚在回家途中。
『牧的房間真整齊,剛剛才整理的吧?』
『我又不是你!』牧笑著,雙手從身後環住仙道的腰,呼吸
說話間的氣息比微風更輕的拂上他的耳骨。細細的搔癢感透
過敏感的肌膚傳來,仙道發出低低的笑聲,舉起左掌揉著牧
的髮。
『好像……半小時後要吃飯?』隔著長褲布料,對方的體溫
藉著腿部的依偎爬滿全身。
『是嗎?那就沒時間多說話了……』
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節拍一點一滴加快,大手推向門板,
金屬鎖和牆面輕輕咬合;然後,朦朧間,是上鎖的聲音。
* * * * * *
『你很熱嗎?』
晚餐席間,禮二疑惑的視線連同問句一併投向了仙道。
『………』仙道忙將手伸向額角,幾滴未乾的水珠還掛在上頭,
敞開的領口處微有汗跡;雙頰則泛著淡紅,顏色相當好看。
值此之時,仙道雖一向伶牙俐齒,卻也掰不出話搪塞,牧就
更別提了!
瞥了這兩人一眼,東條在心裡發出笑聲,嘴上極其自然的對
仙道說:『我說的沒錯吧?牧房裡的啞鈴看起來像裝飾品,
認真鍛鍊還是會汗流浹背,很累的!』
仙道發愣不到半秒鐘,很快就順著話題微笑道:『我不親自
試試又怎麼會知道?』
禮二明白的點點頭:『喔……不過我還是搞不懂運動有什麼
趣味。』語畢便又默默吃飯,至晚餐終了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仙道大哥,』牧政三郎露出一口討喜的白牙,問道:『你
在陵南打籃球對不對?我去年曾看過你們的比賽。』
側頭轉向政三郎,仙道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和他說起球隊
的種種,偶爾交換些認識的球員情報,如果不是東條先前的
評論作祟,談話也算愉快。
其實,剛看見政三郎時,仙道還有一種東條的弟弟出現的錯
覺。他的皮膚好白,白得彷彿和牧沒有半點血緣關係,骨架
也纖細瘦小得多,只能在眉宇之間約略找到牧家剛毅的五官
線條。
聽東條講起,政三郎是牧的父親在外所生的兒子,長到了十
歲以上才正式認領為牧家的一份子。因此不但長相性情和紳
一,禮二相差甚大,多年來父不詳的成長背景也深深影響了
他的人格發展。若以東條的說詞直接適用,就是變得比較惹
人討厭。
半長不短的晚飯時間在仙道與政三郎斷斷續續的談話中過去,
除了牧和東條比私底下嚴肅不少,東條還多了份拘謹與禮節
外,一切堪稱順順利利。
仙道一路扣著外套鈕扣,正跨出大門時,政三郎從背後出聲
呼喚。
『有什麼事嗎?』暫時離開在外頭的牧以及東條,仙道折返
回門邊。
『你掉了東西。』政三郎將手裡的原子筆舉起。
仙道搖搖頭:『不是我的筆。』
『那大概是我弄錯了……』政三郎微微一笑,隨手把筆擱在
玄關。觀察他的神色語氣,仙道看得出他有話要說,甚至
什麼掉東西的,也只是他為了把自己單獨叫回來的說詞而
已,這一點讓仙道心裡感覺不太舒服。
專心看著政三郎的眼睛,仙道靜靜等他開口。政三郎卻沒
有回視對方,只是又笑了笑。
『你很厲害呢!我看得出大哥和晴二哥都對你很好。真難得
……他們都是很不容易接近的。有些人就是這樣,天生懂
得討好別人……你一定下了很大的功夫吧?』
東條的說法果然不是無的放矢……公開場合是乖孩子身分
的政三郎就算嘴巴說著這樣的話,唇邊還是帶著笑;眼神
慢慢變得深邃,看進去就像沒有盡頭一般。
仙道短暫沈默了會,一抹獨特的,玩世不恭的笑揚起:
『那當然!我每天鑽研的就是怎麼討好人。說話時的分貝
數,走路一步跨出去要幾公分寬,和人交談時間隔幾秒眨
一次眼睛,微笑時嘴唇和眼睛的夾角又是幾度,全部都要
經過精密的計算,才能完美的討好他們!下的不只是功夫,
還有血與淚,以及……』
『你把我當成白癡嗎?』飽含怨氣的聲音突地打斷了仙道的
話尾。
『哪裡!沒有人會把魚當成貓的。』
撇下挑釁的話,仙道回給政三郎一個滿溢陽光的笑容,便
轉身朝等候著的同伴走去。所幸他中途並未回過頭來,否
則那只在陰暗處出現的猙獰,將無可避免的映入眼簾。
* * * * * *
以路燈、月色與星光為照明工具,三名身高超出平均數的大
男生走在穿越公園的路上。
車子在保養廠的東條、陪著散步去車站的牧極有默契的一齊
停下腳步,也幾乎一致的開口:『仙道!三郎那小鬼是不是
對你胡說八道了什麼?』外表雖然沒有兩樣,卻感覺得出仙
道的情緒有所轉變。
『不……沒什麼。』想讓關心自己的人安心,仙道咧嘴一笑。
越過牧的肩膀,一顆熟悉的橘紅依舊待在老地方。
『啊!居然還在!』仙道一聲歡呼,小跑步來到公園的籃架
下,拾起前不久陪著自己大半個夜晚的橘紅球體,叫道:
『好久沒和你們打球了!來較量一下吧?』
『也好,飯後活動活動筋骨。』牧把外套往樹枝一掛,欣然
接下邀請。然而人到了籃架下回頭,卻看見東條還把手放在
口袋裡,沒有移動的跡象。
『喂!你待在那裡幹嘛?看戲啊?』
東條皺著眉,十分不以為然:『你們才在幹嘛咧!天氣很
冷的!』
『運動一下就不會冷了,快來啊!』
『……我的腿還不能快速奔跑。』在大學裡也還不能正式加
入練習。
『沒關係,比投籃就好啦!不要那麼囉哩吧唆的嘛!來嘛!
來啊!』
四盞路燈照射的小球場裡,牧和仙道朝自己猛揮手,一個
勁的熱情遊說著。
『真是……有夠神經!』已經弄不清是真的不情願,還是習
慣性要裝做不情願,東條喋喋嘟噥著,臉上卻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接住迎面撲來的圓球,再一次走向球場,同時,也
是最後一次……
第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