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眼
＜第五章 分別＞
By 碧煙棹月

又是一個晴朗的夜。

四月的斯坎耐尼，溫暖干爽，晚風輕輕地吹過，空氣里混雜著花香樹香。深藍色天鵝絨般
的天空里，點綴著一顆顆星星，閃爍著鑽石的光澤，在今夜顯得格外明亮燦爛。

房間里，厚厚的窗帘已經拉上。四方形的餐桌鋪上了潔白的餐布，銀制的刀叉、美味的佳肴，
精致的燭台上、兩支蠟燭發出幽幽的光。

餐桌正中央，是一大捧鮮艷的紅色玫瑰，擺成了心形。

“紅玫瑰？心形？”仙道驚訝地湊近了花叢，笑著，“天啊，怎么擺成這種形狀？牧你難道一點
也不懂花語嗎？”

沒有回答。

回過頭，才發現牧古銅色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一愣、然后，仙道的臉也紅了。

兩個人相對看了好一會兒，牧先開口：“坐吧。”

仙道“嗯”了一聲，安靜地坐下了。

默默地用著晚餐，兩個人非常默契地、誰也不說話。

尤其是仙道，一反平常風趣的樣子，整個用餐的過程中，他甚至沒有抬頭看牧一眼。但是他的
臉上，一直帶著微笑。

結束了晚餐，牧長出了一口氣。他張嘴想說些什么，看著對面埋頭品嘗咖啡的仙道，又把話咽
了回去。

仙道正專心致志地品嘗著香濃的咖啡，卻不妨礙他對牧的注意。

發現牧欲言又止，他放下了骨瓷咖啡杯。

“牧？”

望著坦然笑著的仙道，牧皺緊了眉。

那些將要說的話，是那樣沉重，沉重得牧几乎無法說出口。

但是，必須得說了。

“我接到命令，這兩天就要離開莫克沙。”

空氣陡然沉悶。

仙道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拔動著咖啡杯。

“去哪里？”

“帝都。”

仙道猛抬起頭：“他們要送你上軍事法庭！”

牧一驚，然后明白，仙道以為他是去帝都接受審判。

帝國第一軍事法庭，就設在帝都。

“我不是去受審的。”仙道的反應，讓牧非常窩心。他放柔了聲音回答，“軍部調‘267縱隊’去駐防
帝都，負責帝都的一切緊急事件。聽說，還是皇帝陛下欽點的。”

“這就好。”仙道舒了口氣，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么，這一次莫克沙鎮的事，就這樣了結
了嗎？”

“斯坎耐尼市已經撥下專款重建莫克沙鎮，對傷亡的平民，也有特別的撫恤金。”牧的表情十分沉
重，他還沒有從平民慘死的噩夢中解脫出來。

仙道同樣對那些無辜的人的死難以釋懷，可是看到牧內疚的樣子，他又怎么可能再指責他？

“一切，都過去了。”他安慰著牧。

牧默然不語。

“我可以去找你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仙道似乎跟不上牧換話題的速度，脫口而出：“什么？”

然后，他恍然大悟地笑著：“你回帝都以后啊？不要了，我一年總有七八個月在外面跑，你找不
到我的。”

和仙道燦爛的笑容形成鮮明的對比。牧的心情，在霎時沉到谷底。

那天以后，他以為仙道是接受了他的。

所以，才會在采訪結束后，還留在自己身邊。

事實上，仙道是干脆住到牧這里了。

情人間的一切，他們都已經歷，只除了，沒有說出那個字。

他們是那樣默契、何必在乎所謂的語言？牧是這么認為的，他相信仙道也一定是這么想的。

不過，現在他動搖了。

對面那個風一樣的男子，原來并沒有被束縛。

他隨時可以離開。

但是自己卻不能了。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在對方這樣表示了以后？

如果這是他的選擇，那么，自己只有認同。

“明白了。”短短的三個字，已經耗盡了牧的氣力，他低頭啜一口咖啡，發現那黑色的液體是如此的苦澀。

兩天以后，“267縱隊”離開了莫克沙鎮。

來的時候悄無聲息，去的時候，全帝國都已經知道了這個名字。

五天以后，“267縱隊”抵達了新駐地--帝都。

深夜，神宗一郎侯爵的別墅里，正舉行著盛大的酒會。

巨大的水晶燈、豪華的跳舞廳、音樂、鮮花、香檳、仕女五彩繽紛的曳地長裙、閃爍著冷艷光芒的
珍貴首飾，不論何時，帝都的夜，都是這樣燈紅酒綠，每一分空氣里，仿佛都浸透了奢迷。

不被注意的一角，牧端著酒杯，冷眼注視這一切。

此時此刻，他所想的，是另一個晴朗的夜。

只有小小的燭火、相對凝視的兩人，卻已令人無限懷念。

他緩緩舉杯，向過去的時光致敬。

“牧。”聲音響起，酒會的主人--神宗一郎侯爵出現在面前，如往常一樣，帶著溫和的笑容。

“感覺如何？”神笑著打量著牧肩上的兩顆金星。

牧的表情，多少有點苦澀：“受之有愧。”

對方溫和的笑容不變，只是眼神變得深沉：“你什么時候也變得瞻前顧后？”

“那是人命，不是兒戲！”

“是人命，可是，”向四周掃視一眼，神說，“對這里的人而言，那不過是離他們很遠的一組數字罷了。”

無情的論斷，然而卻是實話。

垂下眼。在莫克沙鎮商業中心坍塌的那一剎那，牧也有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現實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雖然，他已經不是那個還有一年就可以從大學畢業、卻被迫放棄學業應召入伍的年輕人了。

“不要多想了，你別無選擇。那個時候是，現在也是。”神的聲音適時響起。

牧沒有回答，只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神笑笑，輕啜一口手中的酒，不經意地說：“我看了《斯坎耐尼時報》對你的報道，很不錯。”

“那個記者，叫仙道彰是吧？”

“他很支持你啊，很多人在看了他的報道以后，對莫克沙的事不那么憤慨了。”

不出意料地，牧的臉色更加冷峻。

“神侯爵對新聞有興趣？”

對牧的話，神以略帶歉意的微笑作為回答。

接下來的談話中，他沒有再提到《斯坎耐尼時報》、或者“仙道彰”之類的字眼。

帝都的生活多姿多彩，宴會、演唱會、舞會、各式各樣的沙龍，讓人目不暇接之余，感嘆一天為什
么只有二十四小時。

但是，也只有這些而已。

對“267縱隊”指揮官牧紳一中將而言，這樣的生活，更不過只是“一種鍛煉耐心的好方法”。

工作、吃飯、睡覺，工作、吃飯、睡覺……在帝都生活一天和一百天，對牧來說沒有分別。

在帝都生活的第十九天，深夜，牧寓所的電子通訊系統突然響個不停。

從睡夢中醒來、起身、著裝，牧在十秒鐘內到了門口。

打開電子屏幕，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識地撳下了開啟鍵。

十分之三秒后，門自動打開。

門口，腳下放著大大行李包的青年，興奮地向他笑著。

“《帝都日報》聘用了我，我來了。”

帝國歷953年4月17日，剛剛消滅了占據莫克沙的叛軍的“267縱隊”奉命進入帝都，指揮官牧紳一少
將由于在莫克沙戰役中的出色表現，被授予中將軍銜。同年5月6日，由于報導莫克沙事件出名的記
者仙道彰，接受了《帝都日報》的聘請，來到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