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
        ＜PART 9＞
        BY 季子

　 　　隔天是週末，越野難得的缺席了。望著前排第一次空下來的座位，仙道只

       覺得無精打采，整個人整顆心都是空盪盪的。

　　   前一晚什麼也來不及說，就被一臉鐵青的叔叔直接請出了家門。不知道越

       野怎麼樣了？從來不肯缺課的人，竟然連課也沒來上．．．．．．．．

　　

　　   僅管如此，球隊嚴酷的練習還是得繼續。只是，聽不到副隊長嘮嘮叨叨的

       催促及鼓舞聲，似乎整個隊伍的狀況都不對了！

　　   晨練時有教練盯著，至少還勉強維持著鬥志及精神，到了沒有教練監督的

       課後練習，簡直．．．只有一團混亂足堪形容！

　　   負責帶頭的隊長，像失了魂似的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麼。隊員們一個

       個有氣無力的做著基礎動作，全像忘了上發條的玩具，一場分組競賽有一搭沒

       一搭的，打得荒腔走板慘不忍睹！至於找不到人報告每日情報的彥一．．．

       好像早就不記得自己是來練球的，只是一臉的焦燥，在場邊坐立不安的蠢動

       著．．．．．．．．．

　　   唯一不受干擾的福田實在看不下去了！隨手把球朝彥一扔去，硬將他推進

       場內，隨即一邊抹著汗水，朝場邊正托著腮發愣的隊長走去。

　　

　  　『仙道，你先離開吧！』

　　  「呃？你說什麼？」

　　  『我說，人．．．果然不能一天沒有空氣啊！』在旁邊的板凳上坐下，福

       田無視於仙道呆滯的眼光，一面繼續盯著場中亂七八糟的比賽，一面發表著他

       有感而發的偉大心得。

　　  『失去了才發現，無色無味的空氣有多重要！即使擁有太陽般耀眼的王牌

       ，一旦少了隨時圍繞在身邊的空氣，球隊也一樣是動彈不得！』

　　  「福田，你在作俳句嗎？」

　　  『怎麼？我就不能偶而感慨一下嗎？』

　　  『倒是你！再不去找他，連彥一都忍不住想衝出去調查了！．．．．．如

       果是擔心大家的練習狀況，那大可不必！與其指望隊長良心發現，突然變得認

       真負責，大家寧可期待副隊長早點回來，比較實際．．．．．．．．』

　　  「是嗎？既然這樣，那我就．．．．．．」

　　  『快滾吧！那些傢伙才一個早上沒被唸，就已經開始同手同腳了，照這樣

       下去，冬季選拔賽的前途．．．．．．』





   　　直接套上長褲，連圓領上衣也沒來得及換下，就這麼胡亂的垂掛在長褲外

       頭。仙道直到跨出校門，才頓覺秋日午後的涼風，吹起來似乎已經有些刺骨的

       微冷．．．．．．．

　   　還是先到越野家看看吧！明知很可能根本見不到人，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往

       這個方向走。只是想探探他的情況．．．．一個人待在充滿低氣壓的屋子裡，

       一定很不好受吧．．．．．．．．



  　　『喂喂∼∼∼慈祥的父親遠從北海道跋涉而來，還親自到校門口來迎接，

       你居然就這樣視若無睹的走過去？我怎麼會有這種不肖的兒子？真是太讓人傷

       心了！』

　　   熟悉而輕挑的聲音自身後幽幽傳來，陵南高校鑲嵌在壁面的名牌旁，與自

       己約略等高的男子含笑而立，斜斜倚在暗灰色的牆邊．．．．．．．

　　  「老爸？你不好好工作，回來做什麼？」

　　  『清正在電話裡你兒子我兒子的哇啦哇啦唸個沒完，我能不回來嗎？喂！

       你真的把人家小宏給．．．．．．．．．．』

　　  「我喜歡宏，我是認真的。」



       ＊　　　　　　　＊　　　　　　＊　　　　　　　＊　　　　　　　＊　



   　　客廳，繃著一張臉的越野清正，與面帶微笑的仙道功形成強烈反差。

　   　真紀與媽媽逃難似離得遠遠的，一臉同情的躲在餐廳，朝被迫待在父親身

       旁，正苦笑著的仙道揮手。另一頭，越野呆呆的坐在樓梯中央，遙遙相對著的

       兩個人什麼話也沒機會說，只是怔怔的凝視著彼此．．．．．．．



  　　「這就是你們送給我的禮物？．．．．好不容易休假興沖沖的回國，迎接

       我的居然是．．．．．．」

　　   清正忍不住皺起眉頭，轉頭瞪了瞪明擺著對自己不甚贊同的妻子與女兒：

      「我真不敢相信！妳們居然就這樣放任著這兩個小子胡鬧？簡直是．．．．．

       ．．」

　　  『我們沒有胡鬧！』

　　  「你．．．．．．．」想不到一向認真規矩的小宏，居然會對著自己頂嘴？

　　   看清正氣得咬牙切齒，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一直沉默著的仙道功，連

       忙笑吟吟的站出來打圓場：『冷靜點！這種事也沒什麼嘛！兩個孩子彼此喜歡

       ，不是很好嗎？』

　　  「仙道功！你給我住口！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這麼沒有道德觀

       念．．．．」

　　  『哎！好傷人啊！清正，你唸我不要緊，反正我被唸慣了！可是．．．．

       你這樣說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太．．．．．．』

　　  「我不是在說宏明！！」

　　  『難．．．難道．．．是在說阿彰？！』

　　   仙道功誇張的搖著頭，伸手將身旁正無奈苦笑的兒子攬著，一臉不敢置信

       的模樣：『我仙道功的兒子聰明過人，英俊瀟灑，煮飯洗衣樣樣來，籃球又打

       得好，哪一點配不上小宏？唉∼∼∼你這樣子嫌棄我們家阿彰，真是讓我痛心

       啊！』

　　  「你給我正經點！阿彰是好孩子．．．．．我沒有貶低他的意思。」



   　　抬頭看了看咬著唇沉默不語的越野，再看看身旁顯得有些落寞的兒子，仙

       道功一付感觸良多的嚴肅表情，輕輕的舒了口氣。

　　  『明明是兩個好孩子，只因為對彼此有感情，想要在一起，就變成罪大惡

       極了嗎？我相信，即使他們在一起，小宏還是那個認真負責的小宏，阿彰也一

       定還是那個體貼溫暖的彰啊！』

　　  「仙道，你說得都對！從以前到現在，我向來就說不過你！如果我們的孩

       子是一男一女，他們在一起，我當然會很高興！問題是．．．．．這種事我在

       國外見得不算少，同性相戀當然不是罪惡，但卻是異類，是被一般社會另眼相

       看的異類．．．．．．」

　　   人言可畏！仙道那種對閒言閒語蠻不在乎的個性也許還好，但宏明．．．

       ．．正因為太瞭解自己孩子認真嚴謹的本性，為人父母．．．．又如何忍心捨

       得，讓他去背負旁人的指指點點？

　　  「未來要面對的問題太多，你們不會幸福的．．．．．．．」

　　

　　  「叔叔，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我只知道，如果勉強著自己的心意，兩

       個人就這麼分開，那．．．我們的幸福早在現在．．．．就已經看不到了．．．．．．」

　   　難得的懇切真摯，仙道靜靜凝視著那對始終跟隨著自己的雙眸。眼神交會

       的瞬間，傳遞的是無言的堅持．．．與確定．．．．．．．．．

　　  「阿正，小宏的個性你應該明白吧？你所顧慮的每件事，小宏自己可能早

       已經反覆掙扎了好幾回！他煩惱壓抑的模樣，我和真紀全都看在眼裡，但到了

       最後，結果還是如此．．．．．真正的心情，也許需要理智來釐清，卻不是理

       智所能抵擋得住的！我找不到理由阻止他們，也不想再阻止了．．．．．．．」



   　　沉默像層層疊疊的烏雲，壓得人沉重陰鬱，直喘不過氣來．．．．就這麼

       僵持了好一陣子，清正站了起來，重重的嘆了口氣，朝屋內走去。



  　　「別說了！我決定帶小宏回英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在懸崖邊擺盪，

       就要因為一時的激情而粉身碎骨，卻不能及時將他拉住。這麼殘忍的事．．．．

       我辦不到．．．．．．．．」

　　   話未說盡，只聽得一陣混亂而急促的下樓聲，然後大門〝碰〞的一聲，被

       奪門而出的孩子狠狠甩上．．．．．．．

　　  「宏明！！」



       ＊　　　　　　　＊　　　　　　＊　　　　　　　＊　　　　　　　＊　



   　　規律的運球聲在室內迴盪著，下午留在體育館練習的隊友們，此時早已各

       自解散，享受輕鬆愉快的週末去了。

　　   傍晚，映著夕陽的球場空盪盪的，有一種喧鬧過後，被遺棄的寂寥．．．．．．．



   　　橙橘色的球在籃框邊緣轉了兩圈，終究還是撐不住的跌出了框外。越野彎

       下身子撿拾著徐徐滾落到腳邊的球，卻見光影一閃，金黃色的弧線自頂上輕巧

       畫過，伴隨那張暖洋洋的笑顏，球不偏不倚的應聲而入．．．．．．好一個飽

       滿而值得喝采的空心球！



  　　『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再度規律的運球，越野繼續著三步上籃的練習。球．．．還是沒進．．．

       ．這樣心不在焉，沒進．．．也是應該的吧！

　　  「你今天還沒練球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只是想抱著球，什麼都不去想，

       好好把該練的進度練好．．．．．．．』

　　  「我知道，所以才來陪你練習！一個人練球是很寂寞的！」

　　  『仙道．．．我們．．．是不是不行了？我．．．．．．．．』

　   　感覺被身後熱切的拉力，直接扯進那堵溫暖結實的懷抱裡。球一前一後的

       滾落，兩張因渴望而濕潤的唇，在交會的瞬間迅速融為一體，炙熱緊密的糾纏

       著．．．．．．．．



   　　不想分開．．．．不要分開．．．．不可以．．．分開．．．．．．

　　

　　   軟軟的相擁著坐倒，仙道將額角輕抵在他那直順細滑的瀏海上，炙熱的氣

       息，吹得越野酡紅的雙頰暖呼呼的．．．．．．．．

　　  『仙道．．．你放開．．．．快放手．．．．』喃喃推拒著，越野卻忽略

       了自己的手，一直仍緊緊揪著對方的衣擺，捨不得放開．．．．．．．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想放．．．．怎麼辦呢？」

　　  『要到英國去了．．．．再不放手．．．兩個人都會很痛苦的．．．．你

       快放手啊！為什麼連這個也要我提醒？連這個也要讓人擔心，我．．．就要走

       了，你以後怎麼．．．．．．』

　　   輕喘中透著哽咽，越野斷斷續續的一句話，在緊實到百骨欲碎的擁抱下，

       化為無聲的嘆息．．．．．．



  　　「你自己的意思呢？想去嗎？」

　  　『廢話．．．．．』

　　  「你真的想去？」

　　  『白癡啊！誰要去那個人生地不熟，還得講英語的地方啊？而且那裡的人

       只會踢足球，就算勉強有籃球，沒有了可以一起努力的人．．．．一點意義也

       沒有．．．．．』

　　   紅咚咚的臉頰又是汗又是淚的，慘烈得一蹋糊塗。仙道嘆了口氣，輕輕將

       他攬在懷裡坐好，拉起上衣的下擺細細拭著：「一定有辦法的！可以．．．一

       直在一起的辦法．．．．．．．」



  　　「咳咳∼∼∼你們兩個要旁若無人到什麼時候？一天不見，也用不著黏成

       這個樣子吧？」

　　  『姐？妳怎麼．．．．．．．』

　　   像觸電一樣的顫了一下，才聽到姐姐的聲音，越野驚弓之鳥似的爬起身就

       要逃開，卻只見那雙溫柔的大手動也不動，牢牢的將自己圈著。

　　   掙扎了幾下，看仙道一點放開的意思也沒有，越野只得一臉的羞赧，任由

       身後那個面不改色的傢伙緊緊摟著。

　　  「怎麼找得到你們？兩個未成年的小鬼籃球員，除了這兒．．．還能跑哪

       裡去？」

　　   抗議似的瞪了瞪滿臉得意滿足的仙道，真紀將大大的提袋拉開，像倒垃圾

       般嘩啦啦的，在兩個人面前倒出成綑成堆的紙捲．．．．．．



  　　『這是．．．．傳真紙？』

　  　「沒錯！傳真紙！去英國又怎麼樣？去英國就不能在一起了嗎？如果你們

       有的，只是這麼脆弱的感情，那我也沒有多管閒事的必要了！」

　　  「真紀，妳有什麼建議嗎？這些紙．．．．．．」

　　  「仙道，不要說我對你不好！我們家老爸一板一眼的個性，和這個囉唆的

       呆瓜弟弟幾乎一模一樣！該怎麼做．．．．你應該是最清楚的．．．．．．．」

　  　「當然，小宏自己也要努力！只要相信彼此的感情，什麼人什麼事．．．

       也沒有辦法將你們分開．．．．．．．」

　　  『姐，妳是要我．．．．．．』

　　  「到英國去吧！如果想一直在一起，這是唯一的辦法！還是．．．．你們

       只在乎現在？」



   　　越野呆呆的瞪著那堆小山般的紙捲，低頭想了想，忍不住一個轉身，緊緊

       揪住仙道的衣領：『我．．．仙道！你發誓會跟我努力到底？不可以臨陣脫逃

       ！不可以．．．喜歡上別人．．．．．．』

　　  「這麼不相信我？我是經常在比賽中途才趕到沒錯，可從來沒有打到一半

       溜掉的紀錄啊！」

　　   漾著無辜而讓人安心的笑，仙道輕握著衣領上那隻微顫的手，將它撫上自

       己的臉頰，順著指尖一根一根，輕輕吻著．．．舔著．．．．．

　　  「上場吧！這場比賽很辛苦、很難熬，但．．．我們會贏的．．．．．．．」